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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天子脚下的京城中, 家中能有余财存到钱庄的, 不是士族豪商就是天子亲随军中的披甲人, 他们存钱不多,衣着也寒酸,但围聚在这里的人里数他们最多。

    那些天子亲随军中的披甲人, 哪怕没有穿青铜甲,那高大的身形及半新旧的薄袄下穿的披甲人的特供衣服都非常显眼, 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人,一眼就能把他们认出来。

    太庶在汤公府的管家和战奴们的尸体被抬出来时, 特意检查过。

    管家不是被踩死的,而是被大力拗断脖子掐死的, 脖颈处留下两个清楚的手指印。他们被挤在钱库里,周围正在发生踩塌事故,人山人海的,根本无从查起是谁下的手。

    因此,太庶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他们是被踩死的。

    太庶把这些存款金额不多、但人数众多的披甲人、士族豪商们的小额钱财兑回去,等他们领回自己的钱都散去后, 大街上也清理出来了, 便让人把尸体抬回府衙, 将重伤的那些人送到医匠那里, 领着人走了。

    至于那些存的是金子、且数量超过一百的,无论他们是哪位公侯之家的豪商,或者就是公侯之家, 太庶通通不管,让他们自己找钱庄理论去,他们在里面的利益瓜葛,跟太庶府无关。

    钱庄里死去的、受伤的那些,自然得找钱庄的经营者卢铉负责。

    于是卢铉被拿下收监。

    太庶府和太卫府的人前脚刚撤,入股钱庄的除汤公府之外的其他九家公府的披甲人和战奴立即就把钱庄围住了。

    汤公府原本有派人来,但最先运铜钱、运得最多的是他们,遭到冲击最严重的也是他们,死伤惨重。管家及身边的仆人、带头的两个披甲人的尸体已经让太庶府抬走了,剩下的那些轻伤的战奴们遇到其他公府的人根本说不上话。

    那些存有二万六千两金子的豪商们围在外面想要取钱,几家公府的管家一致让他们去找卢铉:卢铉让他们存的钱,他们找卢铉去,现在各公府拉的是他们入股的铜钱。

    九家公府,你一车、我一车地往外拉铜钱。每辆车都拉得满满的,车辙印深深的,马车排成长龙往他们的府上运钱。

    这些铜钱进了公侯府就再难要出来了,存钱的八家商豪急怒交加,上去阻止,被战奴们打得头破血流。

    汤公闻讯赶到时,钱庄里只剩下六筐半的铜钱,那九家公府正在按堆分。

    他们见到汤公亲自过来了,很是大方的把剩下的那些铜钱让给他。

    一筐铜钱一百贯,折成金子才几两。汤公抵押了两座宅子和效外的大片良田到汇通钱庄贷了五千两,全投进去了。

    汤公气得脸双目赤红,大骂:“欺人太甚,你们这是抢。”

    禄公府的管家已经上了马车,闻言,对汤公说:“当初说好让我们几家公府入股分利,也说了要是亏钱由卢铉来贴。我们只是拉走我们应得的。”

    另外几位管家附和了几句,便各自带着各自的队伍回家了。

    那八家存钱的豪商头流血流地瘫坐在地上,有人目光呆滞,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大声哭骂:当初就是他们几家公府联手逼他们从汇通钱庄提前取钱存过来的……

    那豪商在哭嚎声中,把各家公府存了多少钱全嚎出来了。

    裴三郎听完哭嚎,默算了下账:对面钱庄一共投入总计六万七千两金子。

    虽然金子都变成了铜钱,却是有赚的。如今那九家不仅拉走了自己的本钱,连同八位豪商的两万六千两、卢铉的一万两、汤公的五千两及赚到的利润一起瓜分了。

    一两金子七百文利,赚得铜钱四万六千九百贯,掉抹杂项花销的零头,折成四万贯,相当于四千两金子。

    汇通钱庄里的几位股东原以为看到挤兑就已经是出大戏了,没想到后面还有拉铜钱把钱庄搬空这一出,一个个都是深深的无言和沉默。

    对面钱庄还能有股东直接去库里拉钱的?

    他们的钱庄,连裴三郎都没有擅自拉钱的权利,所有人都得通按照章程办。任何人没办手续从钱庄拉钱,那就是抢!包括他们几个股东和守钱库的!

    几人深深的怀疑,入股卢铉的几家公府是不是早想打算好要这样干了。

    裴三郎说:“接下来会有大量的铜钱要来兑金子。一定要控制好金子的周转和铜钱存量的上限。库里的金子多了不怕,铜钱多了……容易惹麻烦。”金子铸不成武器,铜钱却是可以的,怎么也得注意点避嫌。

    他看着那些公府拉着那么多铜眼,眼里看到的全是铜制工具,锄头、镰刀、锯子。可在严格管制武器甲衣的朝廷眼中,特别是在有铜甲的年代,铜钱太多,意味着能造很多武器兵甲,是很吓人的。

    于是汇通钱庄改变策略,库里留金子,需要况出去铜钱时,才根据要求兑换。库存铜钱上限设在一千贯用来周转,这数目在很多豪商家也有。

    裴三郎与几位股东、钱庄管事们开了个会,调整了后面的经营策略,心有戚戚地回府了。

    没有公司法保护的世界,做买卖全靠契书。如果不是世代经商的人家靠着祖祖辈辈积攒的吃亏经验,很难在拟契时想得处处周全。做买卖,样样都规定得死死的,也没得做。遇到那几家公府那样的合伙人,神仙都得跪。

    铜钱拉走,就算是有契书又能怎么样?告官,得得过人家么?一介商人告公爵,身份等级差了四级,每级十板子,四十板子打下去,命都没了。

    太庶回府时,顺便把大通钱庄的账本带走了。他把事情起因、经过等来龙去脉详细地写在竹板上,再把钱庄的账让账房仔细核算,又再把今天兑回去多少铜钱也列清楚,熬了个通宵忙完,第二天呈送给天子过目。

    这事涉及的钱财如此之巨,死了十几个,伤了好几十,十家公府牵涉其中,案子太大,不敢不报。

    天子看完竹板,又盯着钱庄的铜钱数目看了半天,再把竹板给了义公看,问他有什么看法。

    义公想了想,说:“短短两月时间里就能聚集如此多的铜钱,着实让人难安。如果昨日太庶府和太卫府没有及时到达控制住事端,怕是伤亡远不止这些。”

    天子问:“汇通钱庄的铜钱存量有多少?”

    义公说:“听二郎说,裴三郎认为金子不怕多,担心像对面那样兑太多铜钱闹出事,又改了规矩。”他又把钱庄后面的经营策略告诉了天子。他叹了口气,说:“一个个为了赚金子万金封侯,都魔障了。”

    天子笑道:“若非如此,哪能成天挖空心思琢磨怎么赚铜钱生金子,总比成日走马斗狗要强。”他吩咐道:“让太庶府依律处置。”他又提了句:“前朝武侯留下不少产业,卖一卖,区区两万多金子,卢铉还是还得上的。”

    义公应道:“是。”他按照天子的诣意,在太庶送来上来的文书竹板上刻好字,呈给天子过目。

    天子看过无误,盖印,放到待发放回去的竹板堆里。

    大通钱庄倒闭的第二天,就有人拉着大量铜钱到汇通钱庄来兑金子。

    钱庄总管事热情接待,指着连夜挂上去的牌子,很是客气地告知:数额太大,兑不了,要不您小额地兑?

    来兑铜钱的人又问,“听说存进去就可以随取随兑不受限制了?”

    总管事说:“存金子,随取随兑。存铜钱,超过一千贯,一百两以下,存满一个月以后,随取随兑,超过五千贯,三个月后随即随兑,一万贯……您看这牌子。”

    兑铜钱的人说:“昨天还没这规矩。”

    总管事指指对面,说:“对面倒了,引以为戒,我们还想做长久买卖,您见谅。”

    兑铜钱的人冷笑:“这开门做买卖,我把铜钱都拉来了,你们不给兑,我看你们是存心刁难。是不想把这买卖做下去吗?”他的脸色一沉,身后的战奴们上前。

    姜二郎走出来,笑眯眯地赔礼,说:“本小利薄的买卖,折损不起,你们别砸钱庄,砸我。”

    兑钱的人也堆起假笑,说:“二公子,您金尊玉贵的,我们哪敢砸您。这开门做买卖的,哪有买卖上门往外推的。”

    姜二郎点头,说:“那是,那是。”

    兑钱的人说:“那给兑了吧?”

    姜二郎指向排队的队伍,说:“今日一共限兑五百两金子,单人最大限额不超过三十两,您若是需要兑金子,可遣仆人先排上队,晚了的话,前面的人兑完,后面就没有了。”他还去帮忙领了块号牌,说:“凭号排队,防止插队。”

    兑钱的人:“……”他拉了十车铜钱过来,只给兑三十两?

    姜二郎把号牌塞到他的手上。

    旁边窗口挂出牌子:“今日金子已经兑完,请明日再来。”

    兑钱的人:“……”

    姜二郎默默地转身回后堂。

    鲁二郎瞄他一眼,又瞄一眼外面,低声说:“那是禄公府的大管家,听说要兑近万的金子,担心别人把钱庄里的金子兑光,派人赶着车,把路给堵了,不让其他公府的人过来。”

    姜二郎说:“这几日只怕不得安生,我们都盯着些。”他忽然想起一事,问:“三郎没来?”

    鲁二郎说:“没有。或许又在忙马鞍作坊和总店吧。”

    ……

    裴三郎既没去马鞍作坊也没去旗舰店,而是武课师傅求到他跟前来了。

    武课师傅有个哥哥被关到太庶府的大牢里了。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三日之后处决。第二条,十贯铜钱赎命。

    十贯铜钱是一万文,折成金子是一两。

    一个战奴,便宜时卖二百文,最贵的学过战斗技能可以当披甲人用的,五百文。女奴只需要花上八十到一百文就能买下来。

    武课师傅没那么多钱,就求到裴三郎这。

    不白买,卖命给他。

    裴三郎在心里默算,再能打的披甲人也不可能一打五十,就算是口粮上能省点,也不划算。他买五十个战奴,靠人头堆都能把披甲人堆趴下了。

    他不想买,可武课师傅教了他三年,免费替他训练战奴,甚至还巴巴地给他训练死士,虽然还没训练出来,但成天扎根在校场把战奴当成死士训练得死去活来的,对他很是用心。他想要拒绝,但不太狠得下心。

    他想了想,问:“你兄长犯了什么事?”

    武课师傅告诉他,他哥干的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被太庶府端了联络点抓到了。

    裴三郎又问是哪方面的消灾。

    武课师傅告诉他,取人项上人头的那种。

    裴三郎:“……”杀手啊,还是个杀手头子,而且是一个连一两金子都没攒下来的杀手头子。这比混社会被抓到派出所却连保释金都交不出来还要惨点,好歹人家只是收点保护费,他这个是卖命。

    虽然杀手是个跟妓者一样古老的职业,但是,他活了两辈子头一次遇到,想都没想过。以前那都是在电视剧和电影里看见的。

    不过人家不叫杀手,叫暗甲人。

    这奇葩的世界,奇葩的人类。

    他不想买!这买卖绝对是个亏,还是个麻烦。于是他让武课师傅打借条,借十贯钱给他。

    武课师傅打了借条,千恩万谢一通过后,带着十贯钱飞奔出府。

    裴三郎吃完早饭,整理了仪容,正准备出门,武师师傅把他的暗甲人哥哥领到跟前。

    暗甲人哥哥叩头喊主人:“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主人的了。”

    裴三郎:“……”他让暗甲人抬起头,看看那跟武课师傅酷似的脸,又再看那比老农民还像老农民的模样……

    他没说要买的,那十贯钱是他借给武课师傅的。这样的暗甲人,白送给他都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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