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变》 初见1 到场的人们一一落座,等待被叫到名字后走上讲台开始自我介绍和与台下的校长及教导主任面试。 他们也同样都是异族人的外貌,正因这里是为异族建造的学校相对更适合的上班环境,就算他们当中的人再怎么努力,终究因为异族身份无法在人类社会上得到升职,教到小学毕业就止步于此,完全扼杀了就业选择。 所以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放弃,好不容易可以教到初中的知识面,怎么都想尝试一次从所未有的教学体验。 “姜岛泽,来了吗?请报道一下!” “我在。” 简洁明了的语气,简直像本人看上去那样干净利落。 黎泉低头打量着他的简历,师范毕业生,心想这个人应该能去人类大城市那边的重点名校继续深造发展的,不然就不会在教学经验上写着拥有五年教师经验了,而且年纪还这么年轻。黎泉用笔抵着下巴思考,深感疑惑。 来这种破地方教书不提多大材小用,另一方面甚至放弃了自身原本拥有的良好资源,说是暴殄天物也不为过。 “你应该...不应该来到这里来教书的吧?” 台上站着的男人眼眸动了动,为什么校长要说不应该来呢?异族人果然还是接受不了身为人类的自己吗?对啊,自己此刻就像他们之中的异类一样站在中间,正如人群之中的异族,那他们就会以同样的眼光看待人类。 被排斥了吗?被拒绝了吗?被否认了吗? 姜岛泽垂眸,不自觉回忆起出发去路途遥远的异族学校之前发生的事。 那时他突然擅自辞职掉原本有编制的教师岗位惹得和家里人大吵一架,母亲和父亲甚至差点在他面前掉眼泪,他当时真的感到很抱歉,自己擅自的决定迎来如此关爱自己的两位亲人伤心和失望,但是他又必须这么做,最后毅然决然瞒着父母上了远赴他乡的列车。 那就从此以后再也不联系吧,他想,断绝关系什么的都可以接受,唯有这件事,唯独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失败。 我来背负,我来承担,一切都是我犯下的错,我不能逃避! 可为什么却在刚开始就要碰壁了?他不能原谅自己,真没用。 ...... “姜岛泽先生,我们并非冒犯的意思,校长的意思是...” “您在人类学校那边如此优秀且拥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为什么还会来我们这样一个刚建立还未起色的异族人的初中学校呢?” 格列看着台上的姜岛泽发言,语气一如往常的透露着平静,旁边的黎泉倒感觉今天的他话异常增多了,顺着旁人看来的视线格列朝他默默闭上眼点头,意思是听人把话说完。 ......!黎泉这才反应过来,又连忙转头看向讲台上的姜岛泽发话:“啊,是,是这样的!”脑子真是熬夜熬糊涂了,他真后悔刚才说出那句话来,不过身边幸好有格列在,“多谢你了啊,格列!”黎泉悄悄朝格列眨眨眼表示感谢,随后格列点头回应。 “面试结束后,我会告诉你,我来到此处的理由。” 姜岛泽认为得抓住机会,他不能就此一无所获的离开这里。 “好,结束后就麻烦来一下我的办公室吧!” 黎泉心里何尝不想挽留下这么一位资质优秀的教师到学校里呢?但对方也是个拥有独立思考的成年人,自己该清楚这么做的后果。那好,就让我来听听你是出于何种理由才来到这里的吧。 “抱歉,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还是不够冷静,姜岛泽还在内心责骂自己不够理智。 “没事,去吧,在走廊的尽头就是了。”黎泉朝他微笑挥手,于是姜岛泽道完谢从教室后门离开。 “那么接下来,温晚池,在场吗?”格列一手拿着名单接替黎泉发言。 “在!我在这里!” 紧接着一声人如其名,温润如玉的女声响彻在整个教室内,语气听上去很有活力与热情。 不错嘛,这位女老师,黎泉勾起嘴角。 那副性格一定会轻而易举地就能带动起全班学生的情绪,虽然教师的性格和个人能力都很重要就是了,但黎泉还是更偏向看重前者,不知道格列是怎么想的呢?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装修后遗留的灰尘和杂物凌乱的摆满了地面,所幸通了水管可以正常用水。姜岛泽拧开水龙头合拢双手接了一盆冰凉的冷水扑在脸上,他抬起头,面前的镜子看不到脸,镜面沾了很多污渍,他显然没心情去打理自己的仪表,额前的发丝被浸湿顺着水珠粘黏在脸上。 不用看,不用想,一定是一副狼狈的模样。 回去的话,家人不会接受他这个不孝子的,而且他也没有脸面再去见养育了自己的父母。 “小姜...你如果有压力的话就跟我们说说呀,不要那么冲动,我们都知道当老师很累,每天工作都要熬到很晚来备课。” “听听我们的话吧,我们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了。” “你之前说不结婚不要孩子我们也都同意了,我们俩当初劝家里老人好久他们也才慢慢接受...” “可是为什么这次你突然就这样决定呢?” “那是人一生的工作,你能上哪再去找一份一模一样的待遇来?” 五年了,五年了啊,姜岛泽毕业后投入教师工作就这么过去了五年。 他也不会结婚的,不会和任何人建立恋人感情,把自己的身心完全交付给一个陌生人,再孕育出属于二人基因的婴孩。 “姜岛泽同学,那个...我,我喜欢......” “你好烦啊,能不能离我远点?” “啊?诶,噢噢,对不起...打扰你了!” ...... “你们知道吗?姜岛泽完全都不和别人说上一句话呢,装高冷,看不起人,跟他说话他都嫌不耐烦,真是个怪人!” “成绩再好又有什么用?低情商,还不是被班上的人孤立了。” “喂?请问是姜岛泽的家长是吗?对是这样的,我发现您的孩子在班上不愿与其他同学交流啊,请问是性格上的问题还是心理上的问题吗?这样啊,没有做过相关测试。我作为老师来看其实这些都没什么的,孤僻点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就是学习成绩这块别掉下来就行了。嗯嗯,那就好,谢谢您了。” 我没有病!我没有心理问题!随你们怎么看待我好了,以后我都只做我自己的事情,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不渴望与人建立感情!滚开! “我说啊,你现在直到以后都不会感到孤独吗?” 回忆中,一个稚嫩的声音问他。 “人类是会感到寂寞的一个种族噢。”男孩模糊的笑容消失在虚无之中。 “啊......哈...唔!” 姜岛泽双手撑着洗手台险些脱力滑倒,他喘着粗气,如同拼命挣扎浮出水面即将濒临窒息死亡的受难者。他不清楚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清醒过来时就已经是这样失控的姿态,好在无人经过这里,没人看见他有多么丑陋。 正当想整理下领结准备出去时,他突然听见一道门前传来的声音。 “您冷静下来了吗?” 那个声音他听到过的,好像是校长身边教导主任的异族男人。 说明对方肯定也听到了。 “嗯。” 那就承认吧,不小心在别人面前暴露那一面的脆弱。 “请放心,这里是不会拒绝真心想来的人。” “好好跟他说说。” 格列好心地附上一包未拆开使用的纸巾递给姜岛泽,由于黎泉并没有随身携带的习惯,所以这件事格列就在心里记下默默承包了。 “......谢谢。” 姜岛泽再次见到格列时,他已经坐在位置上听着台上面试者的发言,那是位诙谐幽默的男性,发言成功逗笑了在场大部分人,上课的话已经能想象到和同学们打成一片的画面景象了。 本该是这样,但姜岛泽的教育方案完全不是,与其讲那些与学习内容无关紧要的故事不如再多想想办法精简核心重点。他不需要搞好关系,不需要建立师生感情,他只需要完成目标,他不去管班级大小琐事,毕竟领导也不会安排他成为班主任,他在外人眼里只是个自由散漫的任课老师。 所以同学们都会喜欢那样一位风趣、温柔、善解人意的老师,愿意跟随其后。 而不是他。 每到教师节来临,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办公桌上无一例外到处摆放着鲜花、高高堆迭起来的礼物和手写的寄语卡片。唯独他的桌上什么也没有,还是保持平常的状态,连那些老师们回来看到他空空如也的桌子时不免露出一丝诧异和怜悯,久而久之也没觉得稀奇了。 虽然教师节的礼物没收到,但是他却收到了一堆女同学们的信件,见没有地方销毁只能藏在某个抽屉锁上。 要问女同学背地里最喜欢的老师之一,十有八九都会提到姜岛泽,因为他足够年轻长相也说得过去,神秘阴沉的眼镜男,就是眼神太锐利了让人不敢轻易接近,于是她们只能私下写信偷偷放在他的桌上。 刚开始他还会打开查看,可上面写的内容着实让他望而止步,与其说是情书不如说是印象留言。 “老师太帅了,怎样和老师谈恋爱?” “狠狠瞪我老师,我是爱慕!” “老师主任,希望下次再创新低分然后被你骂,越脏越好。” “都怪老师,害我听课都不专心了,在勾引谁呢嘿嘿。” “求问如何睡上老师?” “玛雅,大袜子你...带我一个。” “也带我一个!” 再看下去只怕自己的工作会不保。 可是为什么这些情书写的内容是单方面的臆想呢?他不得而知,后面也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继续上课。 思春期的女生好恐怖,姜岛泽彻底感到害怕了。 初见2 幼儿园的放学时间远比孩子们在班上要闹腾得多,家长们都能在那片娱乐设施中精准找到自家依依不舍与其他伙伴玩耍的孩子并带回家,这时候他们都想着多玩一会而使劲向家长撒娇,家长也只是无奈。 明明早上一来也能和朋友们继续一起愉快的度过,有些强硬的家长就直接拽着孩子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道凄厉的嚎哭,另一边的同伴们都表示我们会想你的一副表情送别了那道渐远的小背影。 而姜岛泽则不用刻意去寻找那群孩子里的身影,因为那里面并没有他,别人那头都在大笑玩闹,这儿足够安静且不会被打扰。 他此时正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看这个年龄段根本不会接触到的书籍,要是换做别人恐怕连封面的字都认不出来几个,但他已经把整本书看了将近一半的进度。 这还要多受益于本身家庭原本就出于教育世家,父母从事相关行业,两人平时书架上的书只加不减,在其他小孩听爸爸妈妈讲的童话故事时,姜岛泽就已经能独自识字认字了。 他们好像都没空过来接送他回家,他看了一眼楼上的时钟,远处的天边渐暗,父母之前商量过哪一方能早点下班的话就赶来幼儿园,如果两人都不能他就只能自己走回家。 抬眼看向那边,几个贪玩的孩子旁边站着陪同的家长有说有笑,随后他才合上书放进包里起身离开。这时,老师注意到他想跟他走一段路送到门口却被拒绝,他不太想劳烦别人,自己一个人回家对年幼的姜岛泽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走出大门,独自一人回家。街道两旁的路灯开始亮起,投射出温暖的光晕,孤独的身影增添了一丝温馨,反而享受着这份宁静和自由。 他喜欢观察周围的一切,从路边的花花草草到天空中变幻的云彩,每一样事物都让他感到新奇。 走过熟悉的街角,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场,那里的人们忙碌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姜岛泽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不喜欢打扰别人,也不喜欢被别人打扰。 他的家就在市场的另一头,一座老旧的房子里。 而这里所有的事物,他全都牢记。 每一条街道、每一块瓦砾、每一处泥土、每一颗树木、每一种气味。哪怕作出常人难以发觉的微小改变,他却知道发生了变化。 回到家,姜岛泽打开门,屋内静悄悄的,父母还没有回来。他放下书包,径直走向书房,那里有他的“朋友”们在等待。他打开书架上的灯,柔和的光线洒在书脊上,轻轻抚摸着每一本书,就像在和老朋友打招呼。 他也有朋友,就是不会主动开口说话,不会来找他玩游戏。它们的小房子都坐落在高高的书架上整齐排列着,每天进到书房都能见到,像亲切的老朋友一样满怀热枕地俯视着他。爸爸妈妈每隔一段时间会给他介绍一些“新朋友”,顺带介绍它们的家长,也就是作者,生平及履历。 今日也一如往常,父母这段时间工作非常繁忙,单位经常组织晚会,也不会回家吃饭。饭桌上照例放着几张钱币,那是他今晚的晚饭钱,姜岛泽把钱塞到裤兜随后拿上装满的垃圾袋走出了门。 垃圾站旁聚集的流浪猫不少,最近由于小区内的孩子听大人们说那儿偶尔会有猫出现选择带上食物蹲守在垃圾桶周围的角落观察,猫怕人所以也很少出现在人们面前,久而久之会不会有猫也就成为了一个迷。 之前听父母聊天时提起过一句,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流浪猫不过是被不想负责任的人无情抛弃的可怜生物罢了,那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随意决定抚养。 但是今天,姜岛泽在那里碰到了一个与自己同年龄的男孩子,正蹲下身抚摸着那群脏兮兮的流浪猫。 那孩子看上去也脏脏的样子,与这群喵喵叫唤的小猫们完美融洽在一起,就好像他也是它们中的一员。那群小猫蹭得他手心直发痒,让他忍不住发笑。 “哈哈,你很喜欢我吗?” “我也喜欢你们噢!” 这幅温馨治愈的场面搞得姜岛泽都不好意思上前去丢垃圾,免得破坏人家的和谐气氛。 刚想带着垃圾转身悄悄离开,下一秒小猫们发现他的存在,应激般的炸毛嘶吼了一声便统一转入小区深处去。 那名男孩也是随着它们的反应一惊,转头看向身后的人再准备逃跑,哪想到对面也同样是一个小孩子,突然闯进别人的地方应该要和对方问个好吧?他略微尴尬地开口。 “你...你好,那个,我来这里的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其实是想来这里的垃圾桶找点吃的。” 男孩略显腼腆地扯扯衣角,眼神始终不敢与姜岛泽对视,自己的脸上实在太邋遢太不得体,还有一点是关于自己的身份不好在人类面前显露。 “你不是这个小区的?你住哪儿?” 姜岛泽眯起眼睛打量男孩全身上下的衣着打扮,小脸被宽大的兜帽遮挡,无一例外都是破破烂烂步履蹒跚的模样。 “啊...我没有家。” “我来这里只是想找食物充饥,没想着做坏事,真的,请相信我!” 这时他才注意到男孩异于常人的外表,那完全是出自一名异族人的竖立瞳孔,头上长着对角,说话时能看到一口锐利尖牙,恶魔人,其他小孩见了怎么说也得吓一跳尖叫着落荒而逃,回家哭着喊爸妈。 正常反应是这样的,可姜岛泽在听完描述后不自觉将他带入到刚才那群四分五散的小猫身上,仿佛他也是一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异族这个概念在姜岛泽印象里是非常少见的存在,有也只是在电视或者书上有着浅薄的认知。 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呢,那可真是双漂亮的眼睛啊,和人类完全不同,在那张灰扑扑的脸上仍然闪动着水光。 “你叫什么名字?”姜岛泽问,不经意就被吸引到目光。 好有趣,那只眼睛和书上的图片一样,不要再躲开了,他想再好好看看。 “你,你不害怕我吗...?” “不害怕,我喜欢你的眼睛。” “和猫一样。” “.......!” “我没有名字,对不起......” 男孩陷入沉默,名字对于流浪者来说根本无所谓,它们只在乎自己能活一天是一天,能够饱腹的度过今日。 “你刚才说在找食物,你很饿吗?” “嗯嗯。”男孩又看向他提着的垃圾袋,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道:“可以把它给我吗?我想里面可能会有吃的。” “不,你不需要这个。” 姜岛泽把那袋看似装有美味的垃圾丢进桶中,对男孩愕然的神情说: “在这等我回来。” “噢,好......”男孩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在原地等待着他。 等了有一会,他才从远处看到姜岛泽正提着一大袋东西往自己这边走来,重新围在身边求摸的小猫们又一下四处逃窜到不见影子。 “要去我家吗?” “可以吗...我会不会碰脏你家的东西?” “我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 “浴室可以借给你,顺便你的衣服也不能穿了,我的衣服也借给你。” 就好似一个人走在路上恰好捡到一只脏脏的小猫善心大发带回家,给它洗澡喂它吃饭。 花洒不会用,男孩呆站在浴室捣鼓着从没见过的热水器,姜岛泽见状便教会他怎么使用,他接过他为自己准备的干净衣服和毛巾,吃着他在外面买回来的食物,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坐在客厅的饭桌上吃饭。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意识到姜岛泽好像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身体都被盯得害羞起来,那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没有特别的表情。 “谢谢你,小姜。” “下次我再来找你玩!” 他知道自己不能久留,而姜岛泽还有他的家人,所以这一顿吃的很慌张。至少走之前他们互换了彼此的名字,是他给他取的,很贴切他。 “衔蝉。” “这个名字怎么样?” “很好听,谢谢!” “我喜欢这个名字!” 衔蝉双手怀抱住姜岛泽,还是有人第一次会以名字称呼自己。 “发生什么了呀,这么开心?” 晚些回到家的父母见他露出极其少见的表情,心想一定是今天发生了什么值得让自家孩子产生了某种情绪上的变化。以往他都不会表达脸上的神色,和那些天生爱笑、吵闹、惹人喜爱的同龄人天差地别。 “嗯。” “交到朋友了。” 此话一出,夫妻俩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面面相觑,要知道姜岛泽一直都不愿意出门主动结交朋友,与人交流硬说不出来几句话,总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看书,研究感兴趣的题材。邻居们因此都评价他是一个极其安静的孩子,不闹事不撒泼,让家长无比放心的性格。 “我见到小区里的猫了。” “是吗?是什么样的呀?” 他少有的主动挑起话题,他们自然接过话。 “担惊受怕的一群生物。” 正如饱餐一顿后急着要从家里逃走。 野猫是不需要佩戴项圈的,那么将名字作为象征,就不会消失不见了。 初见3 “我希望你能够想清楚,你在这里以后的待遇可远比原本的单位要差得多。” “会很辛苦很麻烦噢,毕竟我们是刚刚创办这个学校的两位新人,各方面都比不过城市教育的基准。” “即使如此,你还要坚持自我吗?” 面试结束,人们纷纷散场,那之后黎泉把姜岛泽邀请进自己的办公室单独谈话。打开门后极其简陋的场所映入眼前,室内仅摆放一张堆满文件资料的桌子和一把挂着衣服外套的靠背木质椅子,几支墨水见底的笔随意摆放在边上,连最基础的电脑设备也没有配置。 如果不是新刷上的白色腻子墙壁,一般人看了都以为这里是不是曾被洗劫一空。在城里待久了流落到艰难的环境肯定很不习惯,心理落差极大。 学校附近的建筑也都随着铺路开拓,提供基本的生活需要,楼房、商店、药店、餐饮等等,来此定居工作的也都是异族。 人类愿意给予异族分割出的一片未开发完全的区域自然会暗地提供些许帮助,为了异族不再踏上荒野之间流浪徘徊的境地,则需要一个同类依存的家园。 以前的异族是没有人权可言的种族,被人类歧视、打压、剥夺性命。但他们仍然不曾还手,心里尤为清楚后果带来的严重性。 一群抱团取暖的生物,一条人命的死亡可以牵引来所谓的法律维护自身的利益,而他们的法律对毫无人权的异族来说并无限制,但异族的尊严不会被人类所奴役,便远离了城市,荒野对异族永远是自由的。 唯有人类渴求觊觎某种异族的能力想获取加以利用才会使用重金聘请异族前来,承诺他们能摇身一变成上等人士并享受底层一辈子触及不到的优质待遇。 美名其曰的说辞,无非是在害怕异族将来超越顶替人类,好拴在身边观察实验的参照对象,慢慢压榨、慢慢夺取,节约成本再全部据为己有成为自己的专属财产。 “嗯,请把我留下。” “我除了这里无处可去。” 求职说得像是收留无家可归的人,这让黎泉回想起曾经在地下收留所的瞬间,那里的孩子和大人全都一无所有,连他也不例外。后面人员增加,毫无血缘的家人也越来越多,身边每天充满着欢声笑语。难怪箫浔拜托他承担这份工作,因为黎泉也是孩子们眼里的大家长,大人们眼里的引导者,被信任、被依赖着。 他收留并教会他们人类和异族之间该如何友好相处,同等的遭遇会迎来双方的惺惺相惜、互相理解,那份心灵上的障碍与创口悄无声息地卸下,他们会成为这世上最亲密的家人,彼此珍视。 “欢迎你。” “姜岛泽先生。” 也就意味着接受一个人类来到这里想要融入进去异族的环境,黎泉怎么会拒绝,他希望他能够做到,以这里作为起点开始他的“赎罪”。 校方说距离完全开学还有一段准备时间,得到准确消息后校方会发送短信通知提醒各单位。 姜岛泽是个例外,因为他拖着自己的行李就赶来学校参加面试了,像别的老师这个时候都在回家的路上并想象该如何享受上班之前最后的悠闲假期呢。 好在之前和黎泉说过,黎泉说可以先让他提前入住,等面试完会给他提供公寓的钥匙。这不还没开始工作就要住别人学校的房子,也是有些难为情了,但他真的没地方可去,宛如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 正当他拖着行李箱走去公寓的时候,身后某个声音突然叫住了姜岛泽。 “等一下!” “请问是姜先生吗?”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他心想应该没有人认识自己才是,那人到底是谁? 姜岛泽转过身,只见一位披着一头长卷发、化淡妆、身穿长裙、气质不凡的女士站在他面前。她微笑着询问,眼神中透露出友善,一个长相十分漂亮颇具成熟的不知名异族女性。 “您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姜岛泽礼貌回应,心中却满是疑惑。 他从没见过她,自己也不会注意到环境中出现的各类人物,对他人的印象更是薄弱。 “我们是同事呀,刚才面试我还记得你呢。” “也就只有你在我们这群人里穿得这么正式哈哈!” 女人打量着姜岛泽身上的西装,不由得感叹。 事实上,西装这类打扮是他常做出门的衣服,因为成套的制服并不需要花费精力想方设法去搭配造型,平时就只需要搞搞发型,头发也是很随意地用手抹点发蜡抓出发型,戴上万年不变的黑框眼镜就完事了,整体来说作为一个在社会上工作许久的男性还算看得过去。 “面试穿正装很正常。” “所以,您是有什么事情?” 男人镜片下的眼神和他的语气一样冷清。 “我叫温晚池,刚好碰见你就来找你打招呼了。” “不好意思,没打扰到你吧?” 温晚池依旧保持脸上的笑容,她的态度友好而轻松,似乎并没有因为姜岛泽的冷淡而感到不适。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俏皮,让人感觉她并不是那种轻易被他人所影响的人。 “没有,只是我不太擅长记住新面孔。”姜岛泽回答,语气有着莫名的距离感,对温晚池的主动出现感到意外。 “这样啊。” 两人都不再说话,互相对视沉默了几秒,姜岛泽出于对陌生人的礼貌,向对方先行告辞。 后面姜岛泽没走远几步,意识到后方传来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 咔哒咔哒——是高跟鞋走路时发出的响声,不紧不慢。于是他转过头查看,发现此人又是那个自称叫温晚池的女士,她原来还没走啊。 “......你是在跟着我吗?” 她似乎对姜岛泽的提问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像是早有预料,自己的跟踪行为让人产生误会。 “我刚好也要去那个方向,不介意的话就一起走吧。” 仿佛这只是一个巧合。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默认,继续向前走去。温晚池则在后面保持着与他几步之遥的距离,跟随着他的步伐,两人就这样在沉默中走了一段路。 姜岛泽不喜欢这样和别人既眼熟关系又不太熟的人相处在同一个环境里,两人脚步一前一后的相互交错充斥在耳边,总感觉背后的女人要盯穿自己的脊梁骨似的,他下意识僵硬了身子,拖拽行李箱时发出的滚轮声反倒正好掩盖住他心里的尴尬。 二人终于到了公寓楼下,一栋全新的楼房展示在他们眼前,这里距离学校步程不远,走路几分钟就能到。 “姜老师啊,我只是想来参观一下教师公寓,预计学校这边准备完我就打算搬过来住,毕竟学校离城里还是很远的嘛。” “看你拿着行李,是要提前住在这里吗?” “是的。” 原来温晚池只是对即将入住的公寓感兴趣。 “我可以进去参观一下吗?我也想看看里面的屋子长什么样呢!” “当然,请便。”姜岛泽犹豫了一下,但考虑到对方即将成为同事兼邻居,且态度诚恳,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两人走上楼,姜岛泽拿出钥匙打开门,温晚池便好奇地走进屋子四处张望,对房间的布局和设施表示出浓厚的兴趣,温晚池似乎比他想象中要随和得多。 公寓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户型,标准的单人间。他们来到卧室,温晚池推开门,立刻就被里面的宽敞和明亮所吸引。她快步走到窗边,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景色,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里真不错,视野开阔,光线也很好!” 她转头对姜岛泽说,半个侧脸被光晕镀成了浅金色,看上去很柔和。 然而,他只注意到这里没有添置其他家具,整个房间内只有一张孤零零的床架子,姜岛泽内心发闷,也就是说要全部由自己一手操办。 “那我就先不打扰啦。” “开学的时候再见!” “嗯,再见。” 温晚池笑着和姜岛泽挥手道别。 姜岛泽对即将开始的新工作和新环境感到一丝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多想,开始着手规划如何布置这个空置的房间。 首先自己其他的个人用品还留在那个回不去的家里,行李箱里只有一些衣物和贵重物品,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铺好一张床度过今晚。 “这附近...有床上用品售卖吗?” 或者可以尝试网购,于是他坐在床垫上拿出手机打开购物软件开始查询,发现加入购物单中的商品在结算时的价格骤变,点开详情一看原来是算上了贵得要死的运费,从城市那边寄到僻远地区也难怪收费高。 他盯着那无法接受的价格皱了皱眉头,意识到网购并不是一个经济实惠的选择。 另一种方法也不是不行,他拨通了一个电话,类似于搬运的服务,只要把家里的东西全部搬来不就好了吗?就是这么简单,还不用见到父母,他只是把自己的东西挪回来而已。但那同样也需要时间,还真是怎么样都不方便啊。 也许就这样将就一晚?她已经回去了吧?真好,她还能有家可回,而自己早已因为那场争吵选择彻底断绝了家里人的关系,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他静静躺在床上闭上双眼陷入回忆。 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度过的,幼年时期缺少家人陪伴的生活,上学时期的住校生活,毕业成年后工作的租房生活。 可是现在为什么突然这么没由来的感到一丝落寞的心情呢?是因为与温晚池产生了对比吗?或许是吧。 他翻了个身,床垫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这突兀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温晚池......” 他不自觉地念出声,印象中她就像对待朋友似的跟自己说话,语气总是充满热情,以笑容看待他。而他却用很冷漠的态度回应着她,刻意眼神回避,不在意身边的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老实讲,这种类型的人他很难应付,相处的时候精力险些消耗殆尽。 许久,姜岛泽忽然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嗤笑,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会有这般难言的情绪在胸口盘踞。 那是因为一直以来他的身边缺少名为朋友的角色,他总是习惯一个人度过,无论遇到什么从不主动吐露任何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也不过多询问和关心他人的想法与感受,就这样度过了余生。 他已经,不需要了啊。 可为什么心里面还会这么难过呢? “对不起,衔蝉。” “明明说过不会在意的。” 姜岛泽无意间又想起他,那个儿时的玩伴,已经不在了。 “都怪我。” “没能好好......” 他握紧拳头,用胳膊挡住双眼,声音逐渐颤抖。指甲嵌入皮肉带来的疼痛并不能消除心中的痛苦,那份以愧疚感所浇灌的苦楚,深深刻印在他的全身以及心脏。 隔日,搬运服务上门,姜岛泽打开门,见门口摆放了大大小小堆积在一起的纸箱,而门口站着的人只有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全身被工作服包裹得看不清面容的男性,男子的眼神透露出笑意,他和姜岛泽开口搭话。 “请问是姜先生吧?” “前不久您向本公司申请了搬运家具的上门服务。” “您好,是的。”他点头。 男子接着递出一份清单,姜岛泽的用品都一一记录在案,想让本人亲自确认一下有无遗漏的物品。 工作人员估计是和自己的父母有过交流了,毕竟没给工作人员自家的钥匙,只好让他们敲门再把他的东西全部搬走。父母见他狠心撇清关系恐怕要更加生气了吧?但或许也并不是,他这样主动滚出去不是更符合他们心意吗?那个曾经住着他们孩子的房间里面什么也不剩,看着也不会感到心烦。 “我的同事说什么都不肯来这片区域,据说这里是异族的生活地。” “所以就只好由我来担任后续工作啦。” “......您是?” “我也是位异族呢,先生。或者我该称您为人类?” 男子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自己原本的样貌。仔细一看,白发男子的眼睛是全黑色的瞳孔,笑的时候眯着眼睛完全看不出来他的异样。 “说起来,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在人类那边找到的完全不起眼的工作呢。” “穿得这么严实根本没人会知道。” “我可不想因为我的身份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男子继续说道,“毕竟,我们异族在人类社会中总是要小心翼翼的。”他边说边重新戴上了帽子和口罩,仿佛在强调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 “不过,我倒是挺喜欢这份工作的,它让我有机会接触各种各样的人。”他笑了笑,那双全黑色的瞳孔里的笑意更浓了些。 “你呢,先生?你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姜岛泽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出于某种追求,他来这里的原因很复杂,还夹杂着一些难以言说的个人情感。 “啊,抱歉,是我冒犯了。” “同事要我帮雇主您带口信,说是来自您的家人。” “呃?...对不起,这个不用告诉我的。”姜岛泽摆摆手,强烈表示拒绝,他不想再听他们说的一句话。 “不,请先容我说。” “您的家人表现得非常担心您,希望您能回去。” 男子的声音低沉而认真,似乎在传递一个重要的信息。姜岛泽知道自己离开家已经有一段时间,家人消气后的担忧是必然,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和理由。 他沉默一会,缓缓开口:“我明白,但我不会回去的。” “这就足够了啊。” “我的工作也完成了。” 两人在谈话的同时,男子也安装好了运来的家具,准备结束收工。 “感谢指明本公司家政服务,满意请打五星好评,欢迎下次光临~”男子微微一笑,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提着工具箱离开了房间。 姜岛泽默默注视着男子离去的背影。 拒绝家人期望的他,这就感到足够了吗?工作?工作是完不成的,意味着永无止境的苦劳。 初见4 车刚开到公寓楼下,经历了长途跋涉,温晚池终于是又到了这片学校附近的教师公寓。 她在开学工作的前一天晚上刚好到达目的地,下车后才发现,车里的东西实在太多,要分批次一件一件拿上楼,得多累。可她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啊!平时连个重物费老大劲也搬不起,温晚池站在车旁对着自己的行李欲哭无泪。 “温晚池老师?” 一个男人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她伸进车里捣鼓的身子探出了车外。原来是姜岛泽,救星呐!出现得真及时,她几乎是喜极而泣。 “晚上好,姜老师!” “晚上好,需要帮忙吗?”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主动提出帮忙。虽然他本人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但看到了还是会能帮则帮的,毕竟对方也是位眼熟的女士,没有理由不帮。另一方面,他是没想到自己出来走走就能迎面碰见手足无措的温晚池。 “当,当然需要了!” “真是太谢谢你啦!” 温晚池就差把,你真是个好人,给写在脸上了。 “小事而已。” 姜岛泽说完,专门挑当中最重的东西拎走,让女士拿最轻便的物品走在最前面。 她单看外形还以为姜岛泽是那种偏高瘦型的男性,哪知他提起重物时竟是那样轻而易举。 啊,难道他会是私下健身锻炼的类型吗?也难怪能撑得起那套身上的西装呢。温晚池偷偷打量他的身体,不禁想象。 “原来你住我楼上。”他放下行李,望向门上的门牌号。 “好可惜,我们不是同一楼层的邻居。” 这就说明,两人碰见的机会并不多。 “会吗?你会感到可惜呀。” “但只要住在同一栋楼就可以算作是邻居。”他倒是觉得,一个眼熟的人住在自己旁边才会尴尬呢。 “会呀,你可是我第一个遇见的同事!” 听温晚池这么说着,姜岛泽却不这么想,成为最近的邻居又不一定意味着即将深入关系。 说到底,两个人且还是同一环境下的陌生人,因为一些不可抗因素又不得不碰面和打招呼以维持作为彼此之间认识的人的礼貌性。 他其实很讨厌这种半生不熟的关系,当着她的面什么也没说。真期待温晚池是什么反应呢,他生出了一丝邪念,心里更怕自己处理不当,搞得没人敢接近。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所以,他换了另一种说辞。那她还真是倒霉,第一个碰见的同事是不善言辞的自己。褒义词给姜岛泽说成了贬义词,温晚池完全没听出来其中含义,反倒觉得他是在打趣,于是笑了笑。 “我也很荣幸能遇到的是你呀。” 此话一出,姜岛泽的表情瞬间凝固,他低下头,哑口无言。接着转身便离开,走到楼梯间才想起来说是要继续搬剩下的行李,让她先进屋整理就好,蹬蹬蹬地快步跑下了楼,回荡在楼道的脚步声逐渐消失。 温晚池愣在门口,自己刚才是说错话了吗?怎么对方表现得好像并不乐意听见那句话呢?可那时真的是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不是刻意向他讨好。她也是顺着姜岛泽的话客套回去,这是怎么回事呢?她不解地挠挠头,带着满脑子问号进了屋子。 很确切地说,姜岛泽在那种与异性独处的情况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刚才欲言又止的,不如直接逃跑效果更好,还不显得突然。下来明明没花多大体力,他现在浑身冒汗,有股无法言说的燥意。 回去的时候,和她道歉会比较好吧?自己就那样不回话又擅自离开的行为很失礼。所以说,他很难应对温晚池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最终叹了口气。 那之后便过去了几个小时,散步回来的时候,姜岛泽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我是来......啊!” 房门打开后迎面扑来一阵带有沐浴露香味的水汽,赤裸着上半身的姜岛泽就这么毫不避讳出现在温晚池眼前,明显是刚洗完澡出来的样子。 她惊呼,连忙用双手牢牢捂住眼不再对视,羞怯地背过身去。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刚刚...” “是我的问题,我先去里面换件衣服,稍等。”他擦了擦湿润的头发,转身走向卧室。 我天呢,这是看到了什么呀?姜岛泽摘下眼镜的模样!不戴眼镜的他对比戴上眼镜看上去显得没有视觉上给人带来那种充满威严的攻击力,更加平易近人了呢! 然后就是他的身材是真的,尤其是肚脐往下延伸突起的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上格外显眼,手臂形状也很结实。不算太壮也不算太瘦,中等体型。 “久等了,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他靠在门框旁,擦头发的毛巾搭在脖子上,发丝都变成微卷,配合上他双眼下的黑眼圈,整体气质显出一股慵懒感。 姜岛泽随意套了件上衣出来见温晚池,宽松的版型都要遮住他原本的身体曲线了。温晚池落泪,她本不是个好色的女子,不过欣赏人体自然的美感还是有的。 “我是来道谢的,谢谢你之前帮我搬行李。” “这是我回去的时候买来的一些个人常吃的饼干,不知道你的口味如何,我就都选了自己喜欢的,还请收下吧!” 她递上来一个装着饼干盒包装的大袋子,这叫一些?分量未免也太多了,姜岛泽挑挑眉,很夸张。 “就当是作为新同事的见面礼啦!” “剩下的我明天会拿去送给其他同事们。” “谢谢。” 原来是人人有份的啊,温晚池真是有心了,舍得花钱买礼物送给别人。 “那我就先上楼啦,明天见!” “好,明天见。” 还是想想该怎么回礼吧,他随后关上门,以后估计咖啡粉消耗量要急剧增加了。他不怎么爱吃甜食,姜岛泽低头看着包装盒上的信息。 里面有蔓越莓、黄油、芝士、海盐,咸甜口皆有。只是这个精致的外包装一看价格就觉得很贵啊,不是小时候家里面从批发市场贪便宜买回来的散装饼干。 他拆开包装小尝了一块,放入嘴中细细咀嚼,浓郁的味道和清香在味蕾里散开,很好吃。果然贵也是有贵的道理,他更想泡杯咖啡配着慢慢吃。 啊,不过那样就会睡不着的吧,毕竟明天可是重要的开学工作日啊。 经历了一段时间,学校里的设施也布置得差不多了,根据上次的教师面试也已经分配好了各个学科的负责老师,校方把他们安排到同一个办公室工作。 巧合的是,姜岛泽和温晚池恰好分到了一个组,两人又又又见面了。 “接下来请各位自行安排好工位,有任何需要和意见都可以提出。” 格列带领着那群老师进入了语文组的办公室,宽敞简洁的环境,且配备空调和电脑,纯色的窗帘垂落在窗边。他们四处观察,都对这个办公室感到非常满意。 “不错啊,校长呢?”一个老师点点头,然后问。 “校长说是去拉赞助,学校成立初期需要资金来流转。” “所以今天由我来负责各位的准备工作。”格列对着手里的表格写写画画,那是黎泉外出前交代给他的全部任务。 这个学校,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贫穷啊。 大家不禁想到,没有财务,连校长都要亲自出马,经济怕是全用在建设上了。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好在他们的教导主任和校长看上去都很可靠。 之后格列还有其他事要忙,向众人告辞,让剩下的人自己安排位置,熟悉工作环境和工作内容。 姜岛泽走到窗边最角落的位置站定,轻抚着办公桌面,觉得这里就很不错,至少不会被其他同事打扰,尤其是互相聊天的时候。 这是他在以前的工作经历中得到的经验,一些女老师经常在一起讨论八卦,那声音他想不听见都难,自己跟那些曾经的同事关系也没多好,顶多就是交流工作上的要事,或者询问意见。 因为不结婚,别人很少向他扯家常,他自认为本身就很无聊。除了工作,身边没有其他有趣的话题分享给他人取乐,冷漠严厉的面容和话语导致无人主动接近他,哪怕是学生心里也有些惧怕他,知道他是个只会教书不予热络的老师,并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在学生的心目中受欢迎和爱戴。 挺好的,不是吗?就那样默默无闻直到结束。 “姜老师!” “好巧啊,我们都是教语文呢!” 刚才在办公室门口碰见他就很惊喜了,温晚池向姜岛泽搭话。 早些时候他同样也注意到了她,他认出了她的背影,只是站在人群后面没有选择出声,这样搞得很像是两个人一起来的。 “是很巧,看来我们以后真的是共处一室的同事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姜岛泽自己都觉得很别扭,和别人装作套近乎他也是会的。 “确实是呢,话说昨晚上给你的饼干符合你的口味吗?” “嗯,很好吃,谢谢。” “那就好,我喜欢的就没有一个难吃的。” 不知道是夸她自己的品味好还是食物本身的价值了,姜岛泽竟然有点想笑。 “什么什么饼干啊?你们在聊什么?” 某同事突然凑上前来插入他们的话题,触发关键词了属于是。 “啊,说起这个,我是打算送给大家当做见面礼呢!” “大家都快过来,有饼干吃噢!” 温晚池自顾自说着,往自己的工位走去,桌上正放着整整一大袋饼干盒,笑容洋溢地向其他人分发出去。 她给姜岛泽的比其他人得的要多几盒,因为她给别人的只有一盒。但姜岛泽完全没想到这方面,只是默默看着温晚池,感慨她终于是离开了,不然自己就要费尽心思地思考怎么接对方抛来的话还显得很正常。 他满头大汗,发自内心感谢那位不知名的同事及时出现解围。 “哇啊,好好吃!” “谢谢你还专门送来,辛苦你啦!” “我们换着吃吧,我也想尝尝其他味道呢!” “好呀好呀,我喜欢黄油,你呢?” “当然是芝士啦,芝士就是力量!” “哈哈哈哈哈哈!” 好热闹啊,他们所有人互相笑着,表现得那样开心,人群里唯独没有姜岛泽的身影,他的工位在那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强硬地画出一条无形的线与他们分割开来。没人会注意到他,在意他做的任何事。 就算换到另一个工作环境,也同曾经那样寂静无声到结束吧。 秉持着罪孽,不留遗憾的用生命去浇灭,直至死亡。 “这样就好。” 以后的日子,也一样让他无趣。 端倪1 某一天,黎泉把姜岛泽叫到了校长办公室,请求他担任2班的班主任。 那个班级,他在同事的谈论声中略微知道些情况,班主任这个职位辗转接手了很多任老师,最终没有老师愿意担任,如今依旧空缺。 所以黎泉找上了姜岛泽,询问他的意愿。他答应下来,选择成为那个班的班主任。即使根本没有经验,他也愿意尝试。 可他错了,他管理的学生把他送进了医院,活活遭到长时间的凌乱殴打,剧烈的疼痛感撕裂着他的身体,像要把整个人的皮肤剥开,探进内里跳动的器官。 尝到胃里涌出的血的味道,又腥又咸的铁锈味侵占口腔。脾脏破裂,全身上下布满淤青和皮外伤,几乎痛到麻木痛到晕厥,脑袋逐渐失去意识,他要死了。 就因为他是一个无法融入的人类,与他们不同的种族,那份隔阂并没有随着时间消除,而是用仇视的目光更加憎恨彼此。 最近没看到姜岛泽在办公室,一直持续了好几天。 温晚池起初敲过他的公寓门,里面没有回应。他不在家,那他又会去哪里呢?她最先想到的结果是,他会不会是辞职了?但他的东西还好好的保持着原样分毫未动。 不,还不能这么断定,一切都要找出证据才行。学校一定会知道的,或许可以去问问原因。 她找到了格列,格列说他也不清楚,这个时候黎泉也不在,温晚池心里总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异堵在心头,心慌感攀附而上。 不过好消息是,姜岛泽没有向学校提出辞职的申请,说明他不是因为辞职不见人影的,而是出于其他理由。 休长假?有可能吗?现在学校教育还未起色,正处发展阶段,不可能批准假期。 目前由于姜岛泽没来上班,其他老师就要负责给2班轮流代课,温晚池理所当然作为隔壁班的语文老师就要被拉去帮忙上课。 课堂上,她问那群学生们,认为自己的班主任,姜岛泽是个什么样的人,问他们是怎么看待他的。结果大部分都不待见身为人类的他,只有少部分声音不反感,并且尊重着他。 他们说,姜岛泽终于滚出这个班级了,再也不用见到他了,真好啊! 温晚池决定跟那几个对姜岛泽不反感的同学问话,当她提起姜岛泽的时候,几个学生反应就开始不对劲,急着隐瞒从而转移话题。 后面她留意起那几个学生,她想她们肯定知道些什么才故意不说,温晚池会偷听她们的聊天内容和跟踪路线但都没有个下落。 直到有一天,她们突然提着水果坐上了去往医院路线的公交车,这让温晚池匪夷所思,她们要看望的人到底是谁呢? “快走,出去!” “不要再来了!” 这个声音,明显是姜岛泽,可他为什么出现在医院里?甚至还在住院? 那几个女学生被他呵斥着赶出去,躲在走廊尽头的温晚池看得一清二楚。 “我都说了,你们不要再......” 进来的不是她们,而是温晚池。姜岛泽没想到她会找过来,这件事他和校长说过要保密,没有其他人会知道他在这里养伤。 “你...还是出去吧。” “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好不好?” “算我求你了。” 他是在哭吗?温晚池看着姜岛泽脸上的泪痕,那副湿润又红肿的双眼像是不敢与她对视,病床上的人抱着膝盖蜷缩起来。 突然闯入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应付,只想快点赶人走,别让别人看见自己这么恶心的脸。 别再看我了,求求你。 “姜老师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说呀。” “你的学生都很担心你呢。” 他想笑,他真的很想笑,他不想听到这些无关痛痒的话语,无足轻重地剐蹭着他的心脏。 “你又不是人类,你怎么可能会理解我?” “别再假惺惺地接近可怜我了,你以为我不清楚吗?” “.......诶?” 本想踏进去的脚因为对方的话顿住了,迈不开一步,温晚池不知道自己是该选择离开还是继续留下来。双脚在那之中变得愈发沉重,彷佛有东西死死抓住她,耳边产生模糊不清的幻听。 “可怜你?我没有那么做啊。” “姜岛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啊?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是我让你不满意了吗?你说出来就好了呀...我会听的,我一定会改的......” 为什么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啊?是自己对他还不够好吗? 她莫名其妙的发言让姜岛泽错愕,明明只是想发狠话劝人离开,没想到温晚池却惊恐状地开始自言自语。 “谁想要你对我做那些了?你没看出来吗?我和你根本就不熟。” “所以你对我做的那些,我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我把人情全部还给你,我们现在不欠对方任何东西,这样解释可以了吧?” 她说自己喜欢吃甜食,那份饼干的回礼是他送给她的巧克力,很甜的那种,是她喜欢的。 那样的人啊,记得了她的喜好。那样的人啊,怒声喊着她离开。那样的人啊,和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 “告诉我啊...不要讨厌我......” “姜岛泽啊......” 眼前的女人如傀儡般朝姜岛泽一步步靠近,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反复逼问。他都被她异样的行为举止吓到了,这还是印象中的那个温晚池吗?他开始反思刚才的发言是不是太过火,伤害到了她。 唉,自己这张不会说话的嘴真该死,怎么换成他这个病人反过来安慰别人了呢? “我...嗯,没有讨厌你的意思。” “对不起,是我太过分了,我只是想让你离开。” “可以先放手吗?我的身体还很痛......唔!” 挣脱的动作无意间扯到了伤口,姜岛泽吃痛一声,因疼痛喘息。这一声,让温晚池从某个地方彻底清醒过来,她视线向下,那双手颤抖不止。 等意识到自己对他做了什么后才捂着脸崩溃似的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忏悔,一个劲的道歉。 “停下吧,温晚池,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要说错的,是我才对。” 良久,她从双手抱头的动作中抬起头,而姜岛泽并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的脸,自己潜意识里把他们堆迭重合,让她心生恐惧。 “可你说我不是人类,说我无法理解你。” “这句话也是假的吗?” 这句话是真的,不假,他当时只是气话,现在想来很不理智,完全不经过考量,或许是他再也不想在她面前装作是个正常人了吧。 啊啊,好烦,能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说,让自己直接睡去,不省人事。 和他人扯上关系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所以就在这里宣告结束吧。 我们不过是个有一面之缘、点头之交的同事。 你凭什么主动接近我?你凭什么要管我?你凭什么对我说那些话? 怎么样都好,快点离开我吧,在我没有彻底感到失望之前,不要让我生出那一丝微弱的念想啊。 所以,我求求你了。 不要再对我露出笑容,不要再对我说话,不要用那种积极的态度面对我。 令我灼烧其身。 “你想要了解我吗?” “你想要了解一个站在你对立面的人类的真正想法吗?” 女人点头,表现得很想听下去,关于他口中的故事。 “......好吧。”他落魄地笑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过往。 温晚池啊,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纯良。 它生性残酷,它那脏脏无比的暗流之下正在蠢蠢欲动,它的手终日藏在暗处抓住机会便会拖拽着人们失足的脚踝企图将人们拉入它体内黑暗边境的深渊,困在里面看不见任何出口与生的希望,而你却只能在绝望中悄然死亡。 等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后,你就会大失所望的离开我,同那些人一样对我投射出漠视的眼神,鄙夷我、排斥我。 将我视为他人口中的“怪物/异类。” 端倪2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逼迫自己强行忘却周围发生的一切?” “若我的双腿不颤栗,他就不会死。” “是吗?原来被大家眼里誉为怪物/异类的你,竟然也会感到害怕和无助啊。” 那个声音始终盘踞驻扎在他的脑中,不断拽着自己往下坠。 生性孤僻,不是为了保护心理脆弱的自我,而是生来如此。姜岛泽经常沉迷于自我世界,思维模式、行为语言、学习成绩都异于常人的“怪异”。人们都以为那是拜他的家庭所赐,他人眼中的他是没有朋友的异类,不会说话不曾表露任何情绪,无论遇到什么永远都是一副冷淡的脸。 简直就像怪物呢。 那样的怪物却被另一位怪物否认,其实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眼中的自己,他只在意自己所追求的事物。 无父无母,流浪的异族小孩,在一次潜入人类住宅区垃圾站寻找食物时与幼年时期的姜岛泽邂逅,二人后来成为最要好的朋友。 不同的是,姜岛泽把衔蝉当做是与自身性质相同的同类,而衔蝉把姜岛泽当做是活下去的情感寄托。 衔蝉会给不喜欢出门的姜岛泽带来外面的新奇玩意,大多都是路边捡来的小花小草或者植物掉落在地面的果实。送给对方后,姜岛泽还会给他进行科普。 讲解的那副样子真像一位小老师呢! “你真适合当老师啊,小姜。” “我喜欢听你给我上课,这样就像在学校里与你一起学习呢!” 二人坐在小区公园的树下玩耍,碍于身份,衔蝉不能去到姜岛泽的家里,不然父母肯定会被这位突如其来到访的异族人吓到,再把衔蝉赶出门。 于是后面他们约定在楼下隐蔽的小公园里见面,这样就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畅聊。 “别吧,家里面的爸爸妈妈都是老师,而且我也没有那么想当。” 姜岛泽甚至反感老师这个职位,父母总是忙于学校那边的工作,在与家长的电话那头关怀着自己的学生,晚上下班回家备课到深夜已是常态。反而对自家的孩子陪伴得少,也就只有寒暑假才舍得带他到外地旅游。 父母把旅游中的合照放在了客厅里,这才表现得像个温馨幸福的家庭,对姜岛泽来说不过都是些短暂的回忆,很快就会忘记。 “我才不要呢。” “不要不开心哇,但我就是觉得你现在很像一位老师嘛!” “因为你教了我那么多我不懂的东西。” 衔蝉没有上过学,或者说是根本没有资格去人类的社会中求学,他连活着都如此艰难,每天能吃到食物不被饿死就算是幸运。 “那我就辛苦了。” “不仅天天去学校上课,放学了还要负责给你上课。” 这玩意简直累两头啊,他开玩笑到。 “真是辛苦我们姜老师啦,每天回来还不顾疲惫地教我在课上学到的知识。” “怎么会,我们可是朋友。” 他们从幼儿园认识直到他上了小学,姜岛泽会给衔蝉讲自己在小学里发生的所见所闻,课本上的知识,转述老师的闲话、同学的糗事。衔蝉最喜欢每次等待放学回来的姜岛泽给自己带来的一个又一个趣事。 衔蝉坐在秋千上晃动双腿,嘴里吃着姜岛泽给他买来的食物,听得津津有味,时而被逗笑,然后不出所料的被食物呛到喉咙,吓得姜岛泽连忙递水怕衔蝉噎到。 上学果然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啊!有那么多同龄的人在同一个教室里互相学习和进步,还可以交上许多朋友。 可惜那是一种可耻的奢望,衔蝉只能听姜岛泽讲述的版本,没有亲身体验到那种环境之中。 他也想和对方一起在那个故事里的学校里上学啊,两个人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每天都能陪在彼此的身边。他多恨自己不是人类,而是异族出身,这个遭人类嫌弃的身份,躲躲藏藏苟活的一辈子。 久而久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姜岛泽嘴里诉说的内容开始变得负面且带有强烈的主观情绪,像是在抱怨周围的一切。这让衔蝉很不安,他开始担心姜岛泽,但出于没有这方面的阅历没有办法为对方提供解决方法。 衔蝉选择了倾听与陪伴,这是他能做到的唯一办法。 “以后我们可能见面的时间会变少,家里人最近给我报了几个补习班让我放学直接到那里补习。” “这段时间我都不会来公园,你不用在这里等我了。” 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姜岛泽对衔蝉说,脸上的表情其实很不高兴。 “那...周末呢?” “对不起,我周末也要去。” “有其他的兴趣班。” “噢,是这样啊,我没事的。” “即使很少见面,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忙吧?” “等到后面你就会把我忘了的。” 衔蝉知道,姜岛泽除了自己还会有其他的朋友在他身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把你忘了。” “我就差恨不得把你带在身边。” 姜岛泽伸出手指弹了衔蝉的脑瓜崩,力度不是很重,下手得恰到好处,像是在说他是个笨蛋。 “我很需要你啊。” 他确实很需要他,需要衔蝉来倾泻自己在学校和生活上的黑水,姜岛泽找不到人来发泄,衔蝉很自然的就承担了这个位置,这也展现了作为好朋友的独特不是吗? 没关系,只要有那句话,他就什么都可以做到。 衔蝉愿意耐心倾听以及安慰姜岛泽,他从没感到一丝厌烦。 只是,曾经两人在一起互相谈笑风生的画面变得越来越少,他很怀念过去的他们,怀念过去的姜岛泽,所以到底是什么变了? 不知道,姜岛泽永远是那个姜岛泽,而他也是那个他,谁都没有改变。 情况开始严重,以至于在刚见到很久不见的衔蝉的第一面就抱怨吐苦水。心里得不到慰藉,衔蝉的安慰就只是羽毛般的轻轻抚过,完全没听在心里。 “说到底,你还是不理解我啊,衔蝉。”姜岛泽摇头,露出一抹苦笑。 他当然不能理解了,他怎么可能像他一样出身在一个父母健在、拥有完整的家庭里,在欢声笑语的学校里上学和身旁的同学们聊天交好?他所有的认知都是姜岛泽给他带来的。 至少他通过姜岛泽所说知道在另一个地方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乐园,那个地方怎么都没有属于自己的门票,被无情的拒之门外。 “我好讨厌他们,我好讨厌身边的一切。” “我好讨厌我自己。” “无论我做得多好,多么听话不惹事,爸爸妈妈都认为那是我应该做到的程度,因为我是他们的孩子。而他们只关心别人,关心那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学生。” “我知道他们不爱我,没有时间陪伴我,我也不需要父母的亲情。” “接着,我诞生了。” “诞生出了一个令人畏惧的异类。” “我也和那群人同样是人类啊,但他们怎么对我表现得像是看到怪物的模样呢?” “我是人类吧?我是人类。” “啊,拜托,我不想再这样了,我好烦。” “我好痛苦。” “没人会来救我。” “连你也......” 话还没说完,姜岛泽便陷入了一个怀抱,衔蝉紧紧抱住他,说话带着哭腔。即使无法感同身受对方的遭遇却能共情到他歇斯底里的异常情绪。 “已经可以了噢,不要再说下去了。” “你所有的痛苦,并不是一个人在承受。” 他还能给什么呢?仅仅只是一个拥抱,但那并不能解决姜岛泽心中的不快。 “所以,再对我露出笑容吧。” 他想要渴望看到的,难道不是相识后对自己施以援手、给予自己希望的姜岛泽吗?所以啊,他为什么又看不到了呢?对方的脸上充满着阴郁、虚空,自己真的没有帮到对方吗? 越来越依赖,越来越沉浸,越来越想掌控。 可姜岛泽从未料想到,唯一认同自己与他相同的“怪物/朋友”某天突然失联,他感到失落或是恼怒,因为朋友在最后一面对他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以后恐怕都不能常来了。”没有任何理由的消失。 “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们不是同一类人吗?” “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于是他气愤的也不过多放在心上又变回了一个人。 然而等到知晓一切的时候,他才体会到了与对方之间巨大的差异,再怎么说他是个真正的人类。大人心中的恶意,不是孩子能理解的。 那天的雨夜,成了他永久的噩梦、铐在脖颈处的枷锁。 端倪3 “姜岛泽,你知不知道放学后总会有个身影偷偷跟着你啊?” 好心的同班同学放学回家与他顺路,走在后面目睹了全程。虽然看着本人没出什么事,但还是想来问问满足好奇心。 “嗯,知道。” “?知道你还这个淡定的反应啊。” 生气了呗,他知道那个人是衔蝉,非常拙劣的跟踪,以至于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墙边露出半截的身体。 “我也很好奇。” 他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想做什么,明明之前说不来找自己,现在却偷偷跟踪自己,这不是打本人的脸吗? 不过没关系,只要对方肯过来好好解释道歉,他也不是不可以原谅对方的所作所为,姜岛泽开始耐心等待衔蝉来找自己说话。 他就还是他的朋友,他就还能接受他,毕竟在这世上他就只有他这一个无可代替的知己了啊。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果然是异类思想呢。” 同学眼见着事情变得无趣,摆摆手离开。 也是,自己这个性格在班上也没有志同道合玩得来的人,他们总是习惯抱团取暖来孤立他,导致他每次集体活动都站在别处离人群远远的。 所以姜岛泽身边只有衔蝉了,只需要对方的一句话,他就可以同意他再次回到自己的身边,再次亲密无间,无话不说。 这群人在姜岛泽眼里什么也不是,空气般的从他的眼前一一略过。没有脸的躯体与四肢自主摆动,无数团扭转穿插的歪曲线条覆盖纠缠,彷佛与身子一体交融生长。 它们如行走的肥硕肉块,伸缩拉长,萎靡软塌,途中拖拽出红色血痕——一群无头的密集蜗牛,丢了壳,恶心又碍眼。 快来找我吧,快出现在我面前吧。 我已经,等不及了啊。 我好想见你。 好想好想,想得我要发疯了。 因为学习成绩在班上蝉联优异,姜岛泽被老师选举成为学科委员,一个帮别人做事被呼来喝去的职位其实并不让他引以为傲,倒不如说他是那个最没存在感的班干,不像其他人有如此多的人气和影响力。 今天老师就叫他去办公室帮忙打杂,直到学校熄灯才放人回去。 帮就帮吧,毕竟是老师交代的任务啊。 他倒是不会学着别的同学主动倒贴老师,老师见他与别人不同,可得狠劲的留他下来补偿。 这个点,爸爸妈妈都下班回家做好饭了,见他这么晚才回去一定会着急的。于是姜岛泽掂了掂书包,加快步伐。 一路上都能闻见从居民楼里飘散到街边的饭菜香味,富有酱油的锅气,大火翻炒的呛人烟熏嗅到鼻子里让姜岛泽禁不住连着打了个喷嚏,好一会他伸出手揉揉发痒发酸的鼻尖。 把他搞饿了,肚子发出一阵滑稽又干瘪的饥饿声,提醒他该进食吃饭。 迄今为止,是第几天了?衔蝉不在自己面前出现的第几个月? 他边走路边掰开手指数,烦躁地比划着那十根指节,无论怎么数,都无法准确到具体的天数,时间,每分每秒。 你离开我离开得太久了。 你就这么狠心抛下我一个人吗? 真绝情啊,衔蝉。 耐心向来是有底线的,紧绷的线断开的瞬间,就会彻底丧失理智然后疯掉吧。 牙齿紧咬着指甲,留下痕迹,划蹭出细小的碎屑,十根指尖上没有一处地方完好,到处是丑陋难看的白色深痕,似乎有些凹陷,坑坑洼洼的在他细嫩的双手寄生着,衬托出骇人的景象。 好像不做点什么,就无法消除心中出现的焦虑与不安。 昏暗的灯光,幽静的巷子,黑暗深处骤然发出一声惨叫。接着,那道声音便被人用手捂住了嘴,微弱到几不可闻。 这可真是个赚大钱的机会,只要把那些低贱的异族人交易出去就可以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赏金。 身怀歹意之人绝不会在意货物的命运,他们只在意自己掂量在手心里的金钱,一个可以就此改变命运的契机,再也不用穷困潦倒到沦落街头用仅剩不多的钱去喝个烂醉沉浸于糜烂幻想的美好人生当中以此作乐。 几乎是强硬被制住双臂,拖拽到无人经过的角落。 衔蝉作为一个孩子,无力反抗面前身躯高大、充满蛮力和暴躁的成年人。他们不会因为他是个小孩就软下心,那孩子在他们眼里可是本钱、酬劳。 新鲜的、鼓动的、尚在发育生长的心脏,要价可得翻个好几倍。 见衔蝉固执的反抗,其中一人拎起地上的空酒瓶,高举过头顶便狠狠地往他的脑袋上砸。 反抗声与挣扎顺着下砸的动作销声匿迹,衔蝉垂下头很快没了动静。 另一个人见状,抄起巴掌打了那个人的脸,结结实实发出一声巨响,质问那人到底还想不想赚钱,敢把他打死,自己就先弄死对方。 那人捂着隐隐作痛的脸颊,嘴角渗出血丝,转而怒骂一声,两个人就开始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 暂且放下那部分矜持吧,再等下去也毫无意义。 姜岛泽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绕着家附近的路左右徘徊,直到找出潜藏在暗处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才肯罢休。 找出来,一定要找出来。 他知道衔蝉每次放学都会偷偷跟在自己的身后就是不出来。 你一定有话要对我说,对吗? 没关系,换我来找你,当着我的面全部说出来吧。 然而,姜岛泽见到的却是满头鲜血的衔蝉,面前的人双手攀附上他几近颤抖,险些跪地,哀求的哭着叫他离开。 那两个人很快就会发现趁乱逃跑的自己,然后急忙的、饥渴的冲出巷子寻找抓捕。 他们怎么可能放过送到嘴边的嫩肉呢? “快走,不要回头!” “离开这里!” 几乎是用力推开姜岛泽的身体,衔蝉就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最后一面也没能好好道别啊。 衔蝉早在那之前就发觉自己似乎被一些有心人士盯上,就因为他每日频繁的出入人类的居所,成为了人类眼中的猎物。 真以为这样,自己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了吗? 真是痴心妄想啊。 苟且偷生的日子再一次重返,衔蝉才意识到,自己是没有资格、不配活在人类的环境中、连呼吸同一种空气都不被允许。 更不要与其他人类产生关系和感情。 那样只会害得自己落入不幸的下场。 但当衔蝉看向姜岛泽的脸,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那些语言像是缺水的海绵,哽咽在喉咙里,好半天才吞咽下去消化在腹中。 是啊,对方还迷失在名为痛苦之中的沼泽内,自己怎么敢贸然去打扰呢? 他只言片语的安慰就如几根枯败起霉的稻草,抛洒在那沼泽之上,最终被吞没殆尽。 只怕为他增加另一个负担吧? 衔蝉最终把话藏在心里,没有向姜岛泽求助。 这样就好。 只有这样做,你就对我失望,然后与我断绝关系。 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联系,我的事情你都全然不知,不必放在心上。 ...... 我不想离开你。 哪怕我欺骗了你,对你说谎,我也不想连累你。 对不起,姜岛泽。 即使如此,我也想要偷偷注视着你啊。 这次,我们真的再也不能见面了。 好遗憾啊,小姜...... 我还想活得更久一些,看着你长大。 端倪4 姜岛泽被衔蝉推进了路边的一个绿化带里,足以掩人耳目,接着衔蝉跑向了与他相反的方向。 很快的,小巷口跑出来两个成年人的身影,嘴上骂骂咧咧地讲着脏话,见出来是个交叉口,两人便商量兵分两路。谁先找到,瓜分的金额就越多。 藏在绿化从的姜岛泽在脑中把全部信息结合整理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衔蝉很可能遭到了刚才那两个人的拼命追捕。 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要抓他?甚至打伤衔蝉? 回想起衔蝉血肉模糊的脸,姜岛泽心脏猛然跳动。 不,最重要的是,他很可能会死,死在那两个人的手里。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回家,快回家! 只要回家把这件事告诉父母,衔蝉就会有救。 待那两人消失,姜岛泽从满是泥土的灌木丛里爬起,尖锐的枝干把皮肤划破泌出来几滴血珠,彷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顾不得遗落的书包,迈出腿朝家的方向赶去。 恐惧是何种滋味? 他如今算是尝到了,是体内心脏剧烈的加速、是极大的不安侵占全身、是临近爆发的临界点。 心里面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祈祷。 祈祷衔蝉还活着,祈祷自己还能见到衔蝉,祈祷他安然无事。 拜托,他本不相信所谓的唯心论,但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去依靠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只求衔蝉能逃过劫难,赶在自己救援之前。 迈着踉跄的脚步,姜岛泽一个没注意,重心不稳的摔在地上。他趴在地面,抽了口气,查看伤口。膝盖被磕出了血,破开的皮上沾了些许泥土。 好痛,可是要站起来,因为衔蝉在等他。 于是他用手艰难地支起身体,痛感似乎都被抛在脑后。 “快救救我的朋友吧,爸爸妈妈!” 姜岛泽发疯似的拍打着自家的门求救,屋内的父母打开门后见状简直吓了一大跳。 眼前的儿子满脸尘土,全身一副脏兮兮的模样,手臂、小腿以及膝盖甚至擦破了皮,淌出血流到脚踝。本想质问责骂他晚回的心思瞬间就没了,蹲下身,转变成一脸关心。 “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 朋友?估计是他之前提到过的小猫吧。父母两人笑呵呵的对他说,这么晚回家难不成在外面和那只猫一起才玩到很晚的?想到这,就也没那么生气了。 “我的朋友快要死了,快帮帮他吧!” “有两个大人在追他,想抓住置他于死地啊!” 父母二人对视沉默了会,没有感到紧张和担心,反倒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把姜岛泽拉回家。 “流浪的猫死在外面是件很正常的事,它们本身就活不太长。” 同类互相残杀、被人类虐待、没有食物被饿死、被季节性气候失温冷死、被携带在身上的病痛折磨致死。 无论如何,下场都是死,好似注定的结局,谁也无法逃离。 “那两个人的出现,就说明它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噢,他们是来帮助捡走它的遗体的。” “放心吧,他们一定会好好埋葬它的。” “它在死后也不会感到寂寞的,因为你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啊。” 内心彷佛有什么要崩塌了,深深刺痛着他。 父母让他接受他的死亡,因为那是这个世界上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不如把心思放在更重要的学习上,再劝他去浴室清洗干净身上的血污好好睡一觉,说不定还会梦见它呢。 见他还是不肯放弃,父母只好跟他商量,家里要养一只猫也不是不可以,用新的代替旧的,好能从旧情中移情别恋。 “小姜,今晚会下雨啊!你要去哪里?” “快回来!” 姜岛泽望着自己的父母,眼神竟那般空洞,宛如死水,发黑了发烂了。正如他们一样,散发着同为大人身上恶臭的腐败气味。 他们的心如此冷漠,爱的人也不是自己,更不关心自己身边的所有、一切。 他不想再过多解释了,失望一般的转身跑开。 他要回去找衔蝉,哪怕只身一人。 寂静的夜晚,空旷的道路上没有行人。雨水在路灯的照耀下似细针一样扎在皮肤上,那是一场倾盆而下的骤雨,毫无征兆,就这样拍打在姜岛泽的脸上。他在雨中不顾一切的奔跑,没有撑伞。 再等一等我吧,衔蝉。 我已经原谅你了,我没再生你的气了。 你快出现在我面前吧。 求求你了。 我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顺着脸颊流下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还是雨与泪交织混合在一起的产物?一切都得不到回答,得不到答案。 第二天,姜岛泽理所当然的连夜发了高烧,父母在附近找到了失魂落魄的他。他当时靠在屋檐下蜷缩着身子放声哭泣,家里面给他请了病假让他好好休息。 身体烧得滚烫,呼吸愈发沉重,他难受极了,其实更难受的是没能找到衔蝉。 是自己抛弃了对方,是他的错,是他自以为是又自作聪明。 他又一次开始讨厌自己,厌恶自我。 只有在衔蝉面前,他才能活出真正的模样。 是我害死了他,他不会再出现了。 我有罪。 孩子的内心是无法理解的,孩子的世界是天真无知的,孩子的情绪是转瞬即逝的。 父母在那之后赔了姜岛泽一只猫,在他养病的期间。可他的眼里没有表露一丝情绪,最先感到的是一阵不屑。 为什么要让他承担起一个无辜的生命呢? 见姜岛泽怎么都不肯接受,父母便转交给身边的其他人领养了。 “我想看你当老师,因为你真的很适合嘛!” 这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从未忘记。就算再讨厌这个职业,他也愿意为了衔蝉而努力。 学习本就是姜岛泽最擅长的事,因此这十几年来他都拼尽全力废寝忘食的学习。没有社交、没有娱乐、没有放松的休息过,带着极大的负罪感活着。 旁人对他的印象都是个看着极其阴沉、缺乏亲和力的一个男生。话很少,但一讲话,语言甚至会伤及他人,像带着尖刺往别人的身上扎去,溅出血为止。人们因此对姜岛泽避而远之。 后面大学考教资差点被刷下来,就因为他那张阴暗的脸和沉闷的性格。 他配了一副眼镜,虽然只是起到个装饰作用,再学着讲点漂亮话和职业笑容,最后考官勉强给通过,他笔试实在是太强了。 这算是,更进一步了吧。 衔蝉,你有看到吗? 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弥补。 那个戴着项圈被束缚的人,正是他,姜岛泽自己。 口舌 “我果然...还是死掉更好。” 就不会这般煎熬和痛苦,早早获得解脱。 病房的窗外很黑,一潭无杂质无污染的水源,看不到尽头,连月亮的光都没有,漆黑、晦涩。 “对不起...姜岛泽...我不知道这些......” “真的很抱歉。” “没事,我说过,你没有错。” “出去之后请全部忘记我刚才说的。” 侧脸望向窗外的姜岛泽转头对温晚池到,仿佛对方的经历只是大梦初醒,醒来便会在脑中遗忘,不留痕迹。 可这分明就是一场心有余悸的噩梦啊。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你明明总是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此安然平和,对谁都很有礼貌很有教养。” “直到今日,我才终于发现你那表面之下掩藏的自我。” 姜岛泽不同于她以往遇到的任何人类,他总是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对待她,从不带着谄笑提及她的过去,不当面进行评判,也不主动谈论有关于自己的事情当做谈资。 起初她以为他是出于对陌生人的礼貌,是人都有潜藏的伤疤与埋没于心口的秘密,他也不例外。 他们亦是如此。 “你能理解我的话,以后就请离我远些。” “我不需要别人来可怜我。” “出去,我要休息了。” 冷漠也好,无情也罢,在这段关系开始之前及时扼杀就不会迎来彼此分离后的悲伤欲绝。 姜岛泽知道自己是个在和他人亲密关系相处中最不会聊天、没有情商、无趣消极的人,只会给别人单方面施加负面情绪,所以无论对谁都一副少言寡语的态度。他害怕被抛弃,又或者是永远失去对方,于是什么都不曾渴望,渴望像别人那般拥有一段、甚至好几段牵挂。与人们来来往往、纠缠不清的线中,最先缠住的是自己,最理不清的也是自己。 “快点好起来啊,我等你回学校。” “晚安,姜岛泽。” “你......” 她才不答应,她想要了解他。 在姜岛泽终于愿意吐露出一切时,看着那般痛苦的模样,她决定帮助他,如同曾经堕入黑暗中的那个自己,她要让他看见这个世界被他刻意忽略的色彩。 至少还有人愿意等姜岛泽。 等待再次与他见面。 最讽刺的是,在温晚池退出病房没多久后,躺在床上的姜岛泽竟因为她的那句话反复在心中品味而生出一丝感激。 “真是......笨蛋。” 简直没救了。 医院那边在姜岛泽做手术出来后就通知了家属尽快赶来,他是没想到小小一个病房几天内轮着来了好几号人看望自己,真是热闹。 可最头疼的还是接下来要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 他们当时在凌晨半夜,迷迷糊糊地接到一个外地电话。说姜岛泽,也就是自己那个离家出走的儿子,出了事进医院做手术甚至需要住院的消息后,睡意都被吓醒。一到早上,父母立马找学校领导请了几天假,又订最快的机票和车程赶到医院。 病房门猛地被推开,声响极大。姜岛泽抬头看见一脸焦急、神情慌张,喘气流汗的父母。 “干什么?我又不是死了,至于这么着急吗?” 一碰到他们,姜岛泽就开始呛人。 “你还敢说!电话、消息都不回我们!”母亲破口大骂。 那是因为他早就拉黑屏蔽父母的手机号了,没必要再继续看那些劝自己回去的话术。 一个个都是那么的虚伪,连他的父母也是,就这么希望他有一个能够耀武扬威的体面工作给家里沾光。一家三口都是教职工,书香门第,传出去给别人听脸上多有面子。 所以当姜岛泽提出辞职,他们当场就和他闹翻脸,放狠话说以后都不认他这个败家儿子,他就理所当然地提上行李走人,断联关系再也不回来。 “不是你们希望我这样做吗?” “不承认有我这个不孝的儿子?” “你妈那时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小姜啊...” “爸妈心里一直都很担心你,担心你离开家在外面一个人......” 父亲是个典型的和事佬,以前总在母亲和孩子起争执的时候上去缓和气氛,现在也一样。而强势的母亲在家里地位第一,什么事情都由着女人掌管一切,男人只在背后替她说几句好话,就低头干家务做饭去了。 呵,墙头草。姜岛泽心里不屑一顾。 “担心我在外面死掉?像现在这样?会给你们添麻烦?” 姜岛泽知道他们从另一边飞来这里,经过数个小时,以一副疲态来到医院,不就是为了看自己一眼有没有死吗。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们又没让你去死,我们就只想让你回家,我们有什么错?” “诶,好了好了,说话不要那么冲,小心点别伤到孩子!” 父亲拉了拉母亲的衣服,小声提醒她,可还是听进了姜岛泽的耳边。 “我不用你们垫付医药费,我自己出事我自己负责。” 那件事发生后,姜岛泽就再也没有依靠过父母,因为他们并不重视自己。除了必要的日常对话,他没有过多与他们进行搭话聊天,轻松、愉快的家庭氛围彻底破碎。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以往柜子上的旅游合照都会随着假期摆上新的相框。可之后,那面柜子好像覆盖了一层静止帧,随着他长大的时间,依旧保持着原本的状态与模样,只不过镀起厚厚的灰尘,没有人注意,愿意去打理死角般的装饰物。 “如果不是这次医院来电话,我和你爸根本不知道你的情况!” “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躺在病床上就是为了给我们看见,好让我们两个对你产生愧疚?” “到此为止,还想我们给你低声下气去道歉吗?” 真是要被姜岛泽那副无关紧要的态度气死了,女人紧咬着牙,眼中泛起泪光。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从小养育成人的孩子。 然而,他听着那些所谓的气话,脸色愈加阴沉,抿了抿唇,却没反驳,他知道这没意义。 “是吗?难道没有看到我死,你们感到很失望?” “这个在你们眼里不争气的我,没死成,很不解气吧?” 啪————!! 话音刚落,几乎是一个利落的巴掌,毫无怜惜地打在姜岛泽的右脸上,连呼吸都要停滞。 灼烧火辣的痛感瞬间袭来,导致半张脸红肿不堪。动静引得走廊外路过的人纷纷往里探头,男人见状只好上前关好门,对外人说什么事也没有,再跑来好声安抚女人冷静下来不要动粗。 他偏过头,彷佛感受不到痛觉那般,摸向被打的地方。麻痹了,失去知觉。 “你懂什么,姜岛泽?你又知道什么?自以为是的想走就走,你理解我的感受吗?你就这么接受不了这个家吗?” “你什么意思?你有意见你就直说啊!”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傻!” 母亲怒声到,声音异常尖锐,那只打向姜岛泽的手掌指尖微微发颤。 “为什么?” “因为你们从生我开始,就在我身上寄予希望。而我没有完成的时候,你们就会拼命地指责我的错误,说我出身在这个家庭,说我必须要做到比其他人更好,你们才会对我表现得像父母对待孩子时的认可。” “你们是真的认可我吗?还是在认可自己手里培养的一件完美的商品?一个拿去外面和别人作比较的物品?” “那么当我求助于你们的时候呢?你们那时是怎么对待我的?” “你们却选择忽视了我的请求!” “姜岛泽!你干嘛这么恨我们?我们什么时候亏欠过你?我把你养大,给你吃,给你喝,给你用,我们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你好?现在反咬一口的是你!好一个白眼狼,我真是白养你了!” “你是不是一定要把我们气死,你才高兴?用你的命来威胁我们?” “够了够了!少说几句吧!” “小姜啊,爸爸对不起你,你妈妈也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她就是气上头了,我替她给你道歉,互相谅解一下好不好啊?算我求求你们了......” 男人哭腔眼见着都要溢出来了,双手一直拉着情绪激动叫骂的女人,唯恐她闹得更甚。 “......随你们怎么想好了。” “我要自己过自己的生活,与你们没关系。” 好似跟父母说什么也已经没用了,他们的思维都根深蒂固,改变动摇不了一点。 “怎么就没关系了?你是我怀着肚子生出来的孩子,想摆脱关系就想摆脱了吗?” “还说自己过?结果就是这副下场展示给我们观看吗?” “......”姜岛泽沉默,皱起眉,自己是被报复才导致的,并非无人关照。 “诶!你这嘴怎么就这么倔!” “是人活在世上都有意外发生,你怎么就不懂呢?偏要伤着他!” “我伤着他?我这不是让他长点教训?你死老头到底站那边的?” “我...两边都不站......”男人明显将视线撇开,语气越来越弱势。 “那就闭嘴,在后面好好看着!”女人撒开他的手,厉声到。 骂声不断,姜岛泽暗地翻白眼,从所未有地想打开窗户,从这里跳下去,好逃避现在令人窒息的场面,真的不想多待,心烦。 就在这时,他在墙边看到了个紧急呼叫按钮,想也没想,伸手够上去触发播报,屋内响起一阵铃声骤然打断他们的动作。 “回去,我要请人处理脸上的伤口。” “出了这个门,我和你们就再也没有联系。” “...姜岛泽,你疯了?” “费尽心思就只是想离开我们?离开这个家?” “好了,我们回去吧,见孩子没事就好,我们来的目的不就是看他的平安嘛。” 父亲拉着母亲摇头,可母亲见姜岛泽那副默然且臃肿的脸还想再说些什么,僵持了好一会,最终惆怅地叹口气,捂着脸哭出声。 “呜呜...小姜...妈妈好伤心...”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你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明明那么听话懂事不让我们操心......” 一边放声痛哭,一边不舍惋惜。 这些看在姜岛泽眼里不为所动,甚至想嘲讽他们逢场作戏的虚假演技。 之后,他们说了几句好话,男人扶着哭泣的女人便撤出了病房。闻声而来的医生和护士也紧随其后,推着医疗车凑上来为姜岛泽打伤的脸消肿处理。 很痛,真的很痛。妈妈的手打在脸上,彷佛狠下心的处罚自己,嘲笑着他的脆弱无能。 爸爸妈妈,我好痛啊。 他只是没有当着父母的面说出来,姜岛泽内心并不软弱,软弱到以疼痛为理由卖惨装可怜,他感到可悲。 不知是被棉签沾湿的药水刺激,还是因心中的苦楚而流泪。姜岛泽垂头,注意到滴落在洁白被褥上的点点泪痕。他竟不知道自己哭了,哭得那样酸涩。 他就这样将他们推开,失去亲人的联系,无依无靠。 他们留下一句话,“请保重。” 解离 等姜岛泽恢复完好出院后,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学生瞒着他把事情全部摆平了。有些佩服那些勇敢胆大的学生们,主动出手解决他不在的日子里留下来的烂摊子。 其实还是对学生抱有愧疚感的,身为老师和班主任一点也不负责任,送去医院住了一个月之久,躺在病床上不是对着电脑备课就是教研,都快要发霉长蘑菇了。 日后,班级里的蛀虫被拔除掉,班上的氛围也变得比以往良好。同学们对姜岛泽的态度改观,变得没有那么反感,开始愿意认真听他上课,不排除有些女学生喜欢他的那张脸。不过好在万事大吉,一切安好。 依靠别人的感觉也不赖,姜岛泽很庆幸,离目标又进了一步。 自从学校安排班级组织团建活动结束,姜岛泽和温晚池的关系莫名其妙的越来越疏远,两人几乎在同一个办公室里也不主动搭话,除了工作上有必要的交流。有时碰面就绕路走,不小心对上的话,姜岛泽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到温晚池,快速转身走开,总是埋头忙自己的工作。 人家之前都在医院说了,要离本人远远的,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所以她就只能在一旁偷看他的情况胡思乱想。 以上种种,姜岛泽近期真的很过分,于是温晚池心里就很委屈、很生气、很苦恼啊。课后直接潜入隔壁班,找了他们班里面的学生套话。 “请问你们团建或者回来后是发生了些什么吗?” 温晚池凭借女性特有的直觉,猜测一定是他们在团建中遭遇了什么,姜岛泽才会发生某些不可言说的变化。 退一万步说,两人之间的明面关系不可能隔了一天骤然一落千丈,这之间必定有原因。 听学生们诉说,她了解了个大概。 事情是这样的,一位女同学当时在晚餐后出去散步,后面天色已晚,大家见她始终没有回来集合,就把她失踪这件事上报给了姜岛泽。因为姜岛泽当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这件事全然不知。不过幸好大家把那位女同学给找回来了,他也就松了口气,同学们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就是他坐在外面暗处的台阶上抽烟叹气,颓然地弓着背,模样低沉,看起来像是在自责自己的失职。 姜岛泽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会和身边的人倾述、分享。 躲在角落抽闷烟也不愿意和别人说。 他还是没有把她当成普通朋友看待,哪怕只是同事关系。不过也对,同事之间只在工作上有交情,私事完全别想着奢望深入。出了这个办公室,出了学校,他们就如同一介陌生人。 但是温晚池心里仍有不甘啊,他都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好不容易向自己吐露心声,揭开那道隐藏的疼痛伤疤,怎么会不去主动关心和照顾呢? 不是她圣母心泛滥,帮助他也是在帮助自己。 他把自己破碎的内里拼接缝合,用沉默掩盖完好,彷佛从未受到伤害,自认为天衣无缝,实际上早就到了无法修补的程度。 当天晚上,她怕被当面拒绝,温晚池选择尝试在手机上发消息给姜岛泽,想约他出来见一面谈话,哪知却被婉拒。 【若不是谈论工作,恕我无法答应你的请求。】 这不还是被拒绝了嘛! 温晚池扔开手机,一头倒在软乎乎的被窝打滚,骂他真是不解风情。 良久,她灵机一动,名义上借着谈论工作再接近他不就好了吗,真是笨呐!温晚池拍拍脑袋,重新捡起手机打字。 【是的,想和你谈论上周开会的内容。】 点击发送,看着屏幕那头联系人正在输入的字眼,她双手捧着手机,趴在床上,紧张地咽口水。 【我找你,还是你来找我?】 意思是,两人住处都在一个楼里,串门很方便。 【来我这。】 她已经想好了,在姜岛泽进屋的时候,自己就把房门锁死,不讲清楚就不把姜岛泽放回去。也是霸道硬气起来了。 哪里知道,姜岛泽就只是上楼,非常礼貌性地站在门口,也不进来,询问她到底有什么不懂的,完全不想长谈的样。 好吧,幻想破灭,两人面面相觑陷入一阵寂静。 “你......” 姜岛泽见温晚池默不作声,刚想开口提醒,接着就被她一把拉进屋内,将自己按在椅子上坐好,直到听到一声清晰的锁门声,他才发现此事不对劲。 这是在绑架啊......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一脸气鼓鼓、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自己,不禁流下一滴汗。觉得自己好似一名待审问的罪犯,正乖乖坐在审问椅上瑟瑟发抖等待检察官的发话。 “好了,姜岛泽。我不是因为想问开会的内容才来找你的。”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故意回避我?” 女人拖来一张椅子,坐在他的正对面,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怒不可遏。 姜岛泽很不习惯被人注视,无言挪开了视线,不敢看她。 余光瞥向房门那边,其实想走很简单,一名女性的力量通常是比不过男性的,他想走就可以随意离开。但看温晚池不打算放自己走的强硬态度,他还是没选择离开。 确实。这些天他都在刻意避开接触温晚池,哪怕眼神也。 从医院出来后,回想起自己曾对她流眼泪、敞开心扉的愚蠢举动,他在面对她时就非常尴尬、无地自容。两人说什么也不是,干脆疏远温晚池,再也不联系这样,姜岛泽能做到的只有这种办法。 可殊不知,这种做法,如实伤到了温晚池。 她此时需要的,就是他的解释吧。 “真是大胆啊...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比如把你推开,或者让你丧失行动力,打开门就走?” 恐吓是最好威慑人的手段,让别人处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虽然姜岛泽不是真心想对温晚池施加暴力。 听罢,温晚池摸索着下巴,完全没有意料到对方是位人高马大的成年男性,自己完全是轻敌了。她装作无事发生,镇定地思考。 实则不然,姜岛泽也是在诈她,因为他知道异族人能使用某些能力,且还摸不清楚温晚池的具体能力,索性先试探一下再做定夺。 “你直到现在才肯跟我正常说话吗?姜老师?” “甚至还想伤害我?” 顺着他的话说,温晚池恰到好处的把自己当成受害者角色,利用姜岛泽心里的那份愧疚感掌握话语权。 对不起啦,我需要和你好好谈谈,可你就是不肯配合。 温晚池知道姜岛泽在转移话题,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为什么回避自己。 总感觉这件事,以前也好像发生过类似的经历...... 那个被温晚池封尘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 “可你为什么非要在我身上这么执着呢?我早就告诉过你,要远离我,当做不认识我才对......” “姜岛泽!你为什么要控制我的意愿?” “我想和你聊天,和你搭话,不是因为可怜你同情你,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他疑惑地瞪大双眼。 “算了...没什么...”她垂下头,心情低落。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们只是同事关系,请你不要越界。” 她见姜岛泽从椅子上站起来,转手给她塞了几张文件,上面是他总结的会议内容。 “保持现在这样就好,有其他不懂的可以问别人。” “避免来找我。” 不想闹得太僵,还是要给人留个脸面。 姜岛泽暗地叹气,他拿她真是没有一点办法,那个突如而来跟自己搭讪又面熟的女人,换作识趣一点的早就离开,当他是空气了。 “......真的吗?” “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可我不觉得啊,我不觉得我们之间就要结束了...” 好奇怪哦,这个氛围,别人看他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闹分手,女方在挽留男方呢。 “温老师,就当是我要求你那么做的吧。答应我,好吗?” “......不好,我不要。” “我求你了。” “不要!” 温晚池拦住姜岛泽,坚决不让他出门,她还没有听到那个问题的答案呢,怎么能放纵他擅自离开。 为什么回避她? 姜岛泽也很难开口,对他来说是极其羞耻的。 那不就等同于是,再次在温晚池面前展露自己的内心吗? 别陷入得太深了,温晚池,去可怜一个不值得花费精力和时间的人。那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反而会一直不停透支消耗着你。 狠下心来吧,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摆脱她。 “我讨厌你,温晚池。” “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要是一开始没有遇见你就好了,要是一开始拒绝你就好了。 我们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痛苦了吧。 姜岛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她说出那句话后,温晚池心里竟如尖刀刺在心脏那般疼痛。但他必须这么做。 这回,温晚池没有拦住他。她全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瞳孔失神,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抱着头,似乎在哭。 本想扶她起来,转念一下,他又没有义务对别人有亲密的举动,而且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他也可以扔下她不管,径直走出去。 “......” 一只手突然拉住姜岛泽的裤脚,他回头看去,温晚池跪在地上,扯着自己的裤子。她长长的卷发散乱,额前的发丝粘着泪水贴在脸颊,看上去是那么的狼狈,那样的可怜。 “你做什么?放手。” 见女人使劲抓着自己不放,他也不好挣脱,只好劝她。 “不要走......” “文件给你了,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姜岛泽最终还是走了,屋内只有温晚池一个人坐在冰冷地砖的玄关处,周围在那道无情的关门声之后堕入一片寂静。 什么也没有改变。 她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问题?自己是不是真的操之过急、急于求成了? 不...... 我不会放弃你的,姜岛泽...... 绝对。 歉疚 时间来到校运会,这是学校今年组织的第一场运动会,学校当然要搞得盛大又隆重的开幕仪式。 异族从来都没有资格参与过人类那边的大型娱乐活动,即使在那边当过老师,也只有打杂跑腿的活,完全不被人类群体接纳,平时都当下属去指使他们做事,连上好几节课不休息,这种活动自然是没叫上他们,现在总算是可以体验啦! 所以他们对此感到好奇,觉得非常新鲜。同事们都等姜岛泽这个富有经验的过来人开完会回来就一个劲的逮着他问,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应付他们。 办公室的老师几乎全围在姜岛泽身边大声议论,场面好不热闹,唯独另一头的温晚池。 她在工位上瞟了他一眼,便快速收回视线,跟他们不熟似的,继续忙手里的工作,不在意他们这边的畅谈话题。 即使心里很对不起她,但也都无济于事了吧。 运动会途中,不慎出了场意外。 当时的姜岛泽还在其他的场地负责计时,格列就突然找到他说, “姜老师,你们班的学生,海蒂。在长跑项目中不小心摔在地上,现在已经送去医务室检查伤口了,确认后校医会叫急救车送去医院详细治疗。” “伤情怎么样?”他跟旁边的人示意,放下计时器,摘下哨子,急忙跟着格列奔向医务室。 “具体的还不清楚,只有询问校医才知道。” “赶快!”说完,姜岛泽加快脚步。 二人赶到医务室,就看见了名叫海蒂的女生坐在病床上。那条受伤的腿上,校医已经做过了应急处理,看着那片被血染红的纱布和女生虚弱的表情,姜岛泽心里发怵。 “海蒂,没事吧?很痛吗?” “挺疼的,校医在帮我处理后已经打了急救电话,老师你别担心。” 明明很痛,女生却在微笑,彷佛感受不到剧痛,如果不是看她那副苍白直流冷汗的脸的话。 “别逞强,有任何地方不适就要说出来。” “嗯!知道啦老师。”海蒂点头。 后面姜岛泽和格列单独又找校医谈话,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这孩子摔倒后,腿估计骨折了,要先去医院拍片再做治疗。” 校医在处理海蒂的伤口时,看着眼前那皮肉外翻的狰狞画面,里面白色的骨头都若隐若现。整个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突发意外事件,要暂停活动吗?”格列开口。 “不需要,不要打扰参与其他项目的师生。”姜岛泽扶着略微发痛的头。 “那意味着,你们班的长跑项目将会失去名额。” “无所谓,人命最重要。”临时替补基本不可能了,他只能选择放弃。 “好的,姜老师。” “接下来学校会负责这方面的后续事件,您请放心。” 格列操着官方语气对姜岛泽说,真是非常校方的发言呢。可他怎么能放心呢?况且是自己的学生出了事,他也必须负责到底,不然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操场因为那起意外事故,惹得大部分空闲的学生顺着传闻都跑过来凑热闹吃瓜看戏。 原本被人群挤在最末尾的怜一听到受伤的人是海蒂后还被同班同学一顿数落,不远处的文凌七见状直接插话打断挑事者对怜一的欺负。 聚众的人群差不多被疏散完毕,裁判对此也很为难,2班久久不来人替补,岂不是要失去比赛名额了? 正当裁判焦头烂额的时候,温晚池就带着怜一来到裁判面前说要代替海蒂重新开始比赛。 十分钟前,温晚池找到了独自坐在操场外郁闷的怜一,坐在怜一身边向她搭话。怜一反应也是一惊,眼前出现一位陌生的女老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用紧张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温晚池朝她温柔地笑。 “怜一...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怜一明显慌张。 “你很想帮助那名受伤的女生吧?” “...您是怎么知道的?”慌张转为震惊。 “老师能看得到啊,你内心在渴望的事情。”温晚池伸出手,轻轻搭在怜一的肩膀。 “是的,我很想帮她。” “我很着急,可我现在却什么都帮不上忙......”怜一身体蜷缩,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进去。 “并非如此,老师有一个提议噢,你想听听看吗?”温晚池摇摇头,解释到。 怜一听后,从膝盖里缓缓抬起头看向温晚池,点了点头,想听下去。 “代替她完成长跑吧?” “可是......我不行的啊,我跑的不快,会拖全班后腿的...” “不必在乎名次,现在去报名还来得及。” “你要表达的,不正是这份心意吗?” “......嗯!” “请带我去吧,老师,我会帮她完成她未完成的长跑。我不该遇到困难就放弃退缩,哪怕不擅长,我也要尝试。” 说的很对,就算再艰难,她也不会选择放弃。 “很好啊!走吧,我带你过去。”说罢,温晚池拉着怜一的手走向报道处。 忙碌的运动会持续几天结束,怜一代替海蒂长跑的名次排在倒数,几乎是拖了全班的后腿,导致班上的同学对她开始有意见,当面指责蛐蛐她。 正义的班长,文凌七立刻发声说得那群嘴碎又不出力的人哑口无言。经全班投票协商,大家把得到的二等奖金全捐给海蒂当做医药费,希望海蒂能早点康复出院。 姜岛泽这段时间以来异常的繁忙抽不开身,先是操心海蒂的事,跟家长那边沟通,跟进医院的情况,再者就是上课备课批改作业,后面学校开会讲这那的要求。他真是觉得头都要爆炸了,眼睛也眩晕了,身体也瘫软了。 关于怜一替补海蒂长跑这件事,他还挺意外的。瘦瘦小小的模样一看就很不擅长运动这类,竟会主动提出参与。对了,她们是很好的朋友,经常黏在一起,所以是很正常的吧。 直到后来,姜岛泽才从怜一的口中得出,原来是隔壁班的班主任,也就是温晚池,当时找到她并鼓励自己去报名参加的。如果不是因为温晚池出现,她也就不会去代替海蒂,继续缩在操场角落里抑郁。 这下好了,喜提欠了温晚池一个人情。 怜一看姜岛泽冷下来的臭脸,觉得自己的班主任很可怕,不像温晚池那么温柔和气。 她很想哭,但哭不出来,心里直喊救命。 缓和 去道谢吧,之前对她那么无情,显得再次相处很尴尬,不好意思出尔反尔。 不去道谢吧,又认为自己不讲人情,冷漠不懂得感激,心胸狭隘,小心眼。 纠结无比,他在店门口来回踱步徘徊,店员见了,直接上前招呼询问他需要什么,姜岛泽作罢只好进去了一家口碑极好的甜品店。 “珊呼呼”,学校附近最受欢迎的蛋糕店,仅此一家。每次上新品都会被放学的学生们迅速抢空,价格有高有低,因此不惜有学生存了好久的生活费,好吃却值得。老师们也很喜欢,下班后经常买回去当早餐。 尤其是温晚池,他趁着本人不在办公室,向其他同事打听到了这个消息。 接着从“珊呼呼”出去,沿路走。来到一家“星星花”,学生最爱的奶茶店没有之一,因为也独此一家。店面虽然小小的,但耐不住味道好喝,热销是植物系列茶品。 姜岛泽就这样,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回去教师公寓的路上。 偶遇的同事见到了,震惊他还会有甜品这个喜好,平时人看上去就一副被咖啡和茶水浸泡的苦样。 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说是买给别人的,同事都很八卦,他只好点头回应。 掏出手机,打开联系人。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温晚池发消息找自己的内容,这次是他要主动找她,姜岛泽放在键盘上打字的手踌躇不前,组织语言的能力都要忘记了。 编辑了好一会,发送消息的按键在他手上都快变成一个引爆炸弹的开关,迟迟不敢按下。 许久,像是做好了心理思想,东西也买好了,自己也到了,就差把人约出来。认命般点击发送消息,那条信息发出去后一直盯着手机屏幕有没有收到回复,心脏砰砰地狂跳。 温晚池是可以拒绝他的,就像他拒绝她一样拒绝自己。 说实话,没抱太大期望,温晚池一定在那件事后记恨死他了,怎么可能愿意。 否则姜岛泽为什么总能不经意间就瞥见她那带有浓烈怨念的眼神呢? 哈哈,清醒点吧!人家不拉黑你就算不错了,竟然还奢望别人愿意不计前嫌地出来和自己见面,做梦呢? 突然很想打死自己,特别特别想,狠狠抽两个耳光。 几分钟后,一声消息提示音传来,他连忙低头查看。 【温晚池,关于我之前对你做过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想和你当面道歉。如果你接受的话,我现在就在公寓楼下等你。如果不接受的话,这条不用回复。】 【可以,我现在下楼,等我。】 短短一句话,便让姜岛泽提在心口的气瞬间松懈下来。 太好了,还可以见面,她没有怨恨自己,两个人就还有的谈。 温晚池换了一身稍微清凉的裙子,曼妙的身材显现在姜岛泽眼前。 她的胸部发育的很好,胸前撑起一道完美的弧度,腰也生得细瘦,两条腿在裙摆下站得笔直,皮肤白白的,头发也很长。微风吹拂,能闻见身上携带的香气。 姜岛泽眨眨眼,这才发现身边的温晚池原来是一位美女,舍得正视打量别人的样貌了。 瞧见她的打扮,姜岛泽还表现害羞脸红的反应,真是可爱啊。温晚池笑出来。 “好看吗?姜老师?”她忍不住对他开玩笑,想逗他玩儿。 变态啊!干嘛老目不转睛盯着人家的胸看!姜岛泽想扇自己一个巴掌。 这难道就是异性之间天生的吸引力吗? “嗯,找个地方慢慢聊吧。”他转过身。 真是要命了,胸口下的那条乳沟,伴随温晚池呼吸的起伏,一上一下的。 但最要命的是,当两人找了个长椅坐下时,温晚池接过装着甜品的袋子,打开后高兴地吃了起来。 那条裙子的领口很低,姜岛泽稍微低头就能看见两团乳房挤在内衣里的形状,无形的勾引着他的目光。 非礼勿视。 不是故意要看的,他心里解释。 喉咙发出吞咽唾沫的声音,温晚池误以为姜岛泽也想吃,就叫着他一起吃。 “不,我不吃。” “找你就是想和你道歉,这些东西全都是买给你当做赔礼的。” “你原谅我了吗?” 坐在身边的姜岛泽低下身,手臂撑在大腿上,十指交叉,大拇指不安地来回打转,似乎很想得到温晚池的原谅,很是心虚。 “唔......” “只有这个我并不满足呢,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坏心思全报复给姜岛泽才行,谁让他那么过分,自己澄清过错吧! “...我不会再回避你了,我以后会好好跟你说话的,我不会再假装没看见你。” 他真的好像一个犯错事的孩子,想尽办法弥补。 “当真吗?”她心中暗喜。 “是真的,我不会那样对你了,真的很对不起。” “我之前说的话伤到你了,我很抱歉。” 姜岛泽貌似就只会说道歉,来回说,反复说。但总觉得还差点什么,温晚池吃着蛋糕琢磨,感觉不对味。 “那我们以后要怎么相处呢?姜老师?”她提高了后面那个称呼。 “我们做朋友吧,好不好?温老师。”他也连带着那个称呼回复。 “好啊!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不可以随便断绝联系噢!”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和我倾述,和我分享。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好吗?”温晚池放下叉子,咀嚼着口中香甜的蛋糕,令人开心的味道。 “......你不会感到厌烦吗?” “是你的话,就不会,请多跟我说说话吧。” 她喜欢和他聊天,喜欢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 “今晚,回去后...我会发消息找你说话的,可以吗?”姜岛泽突然收拢了十指,像是豁出去了,至今为止对异性最大的胆子。 “当然,随时欢迎来找我!” “姜老师啊,我们之间,没有隔阂。” “嗯,谢谢你能原谅我。” “吃饱了吗?我们回去吧。” “再坐一会吧,不着急。” “好。” 温晚池闭上双眼,很享受着这一刻,入夜的晚风轻柔地吹过脸庞、发丝。 对于姜岛泽,她或许才刚刚认识对方,在那层表面之下的他,真实的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呢?她拭目以待。 真如姜岛泽说的,温晚池回去之后洗漱完躺在床上如实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睡了吗?要聊天吗?】 【没呢,我们聊什么呀?】 【嗯,谢谢你当时找到怜一并帮助她,我很感谢你对她的关照以及鼓励,同样身为班主任,我向你学习,你真的很好。】 这是给谁写个人评价来了? 她对着那句话陷入深深的沉思。 【应该的呀,我也是学校的老师,不用客气。】 【你买的礼物都很符合我口味呢!】 【我问了有什么推荐的,你喜欢就好。】 姜岛泽自己并不喜欢吃那些甜腻的东西,听说还会发胖。 【真是让你破费了,下次我请客吧!你喜欢吃什么?】 【不用,本来就是赔给你的。】 两个人一起吃饭,那还得了啊。 【欸,可我想请你吃饭,我知道有家餐厅味道很不错,我们可以去试试!】 真是热情啊,姜岛泽快招架不住了,难以应付。 【我不想欠你人情,真要一起吃饭的话,明天去食堂吧。】 本来就不擅长聊天,弯着的腰还是断了。 【那也可以,好期待呀!】 【时间不早了,晚安,明天见。】 【晚安,明天见,姜老师!】 聊个天跟打仗似的,搁这玩儿回合制战斗呢? 时间很快来到了明天中午,他俩约在了学校食堂见面。 起初几个路过的同事看着他们坐在一个桌子吃饭感到诧异,这俩人不是互相不理对方吗?怎么现在关系突然变得这么好了?是他们少看了一集的缘故吗? 温晚池到底在办公室里是出了名的长相貌美、性格温和、体贴的女性。 趁着姜岛泽落单的时候,几位男同事抓住他就开始追问。 “老实说,姜老师你和温老师是什么关系?” 要知道,有些男老师暗地里是悄悄暗恋温晚池的,一直找不到机会表白。 “朋友关系啊。” “别撒谎啦,我和温老师相处那么久,就在她工位旁边,她都没一次邀请过我去食堂一起吃饭欸!” “就是就是,虽然她表面上和谁都能聊得来,但其实很难走进她的心。” 很难走进......吗? 那姜岛泽岂不是已经走到深处去了。 “嗯...你们要不要试着她欠自己人情?” 反正他就是和温晚池这样关系好上了,百试不厌。 “好主意啊!我去试试看!”男同事蹦跳着离开。 试试就逝世。 果不其然的失败了,温晚池统统谢绝了他们在工作或者日常上提供的帮助,说自己不好意思打扰,给他们谈麻烦为由。 倒是私下会以那些为话题找姜岛泽搭话聊天。 纯纯的双标女子呀。 酣醉 海蒂住院治疗没多久,怜一私下找姜岛泽,说是想转班去3班。他疑惑为什么突然好端端的,怜一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调去别的班级?他反思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思来想去,最终没想出来,只好问问本人的意见。 怜一对姜岛泽并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说在隔壁班有认识的熟人才想转去那里,好互相照应。 啊...他也能理解。毕竟同班的海蒂,和她关系最好的朋友因为意外不能陪在自己的身边,觉得一个人在班上感到无聊寂寞了,同龄人之间的相处是他这个成年人不能替代的。 “知道了,我会和隔壁班的班主任谈谈的。” “之后会把结果通知你。” “谢谢,麻烦老师了。”怜一礼貌地鞠躬,退出办公室。 到这里,姜岛泽总算是体会到了当年自己在老师眼里是个什么形象的学生。 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不愿向他人透露心声,倔强又别扭。 等温晚池回来办公室,姜岛泽第一时间与她交代。 她听后表示同意,也答应他会好好在班上照顾怜一,绝不让她受到冷落和委屈,要感化怜一。 可姜岛泽认为不妥,一方面对老师来说关爱学生是应该的职责,但太过,对学生来说反倒造成引人注目的不自在感,彷佛在特殊对待,且行为和语气不一般的区别明显。 话是这么说的,实际上他自己和怜一的关系没那么亲近,怜一表现的又很惧怕他。 难不成是因为他太吓人了,所以怜一才要转班的吗...... “我很可怕吗?温老师。”鬼使神差地发问。 “你上课是什么样的呀,姜老师?” “跟书上的流程讲课,没了。” 原来是讲课死正经的那类型的老师啊,难怪姜岛泽班上的学生都对他半生不熟的。都只知道他是个教语文的死板冷脸男,这形容真的很贴切。 “光讲课是不会和同学们打好关系留下好印象的,要跟同学们积极互动才行呢。” “饶了我吧,我不擅长做这些......” 聊天都能把天聊死的人,又有什么社交技巧和心眼呢? “试试开个玩笑呢?” “比如在课上见机插入话题,活跃一下班级气氛。” “算了吧。”姜岛泽即答。 有点多余了,对他的教学内容完全没有帮助,拖节奏,甚至可能会把气氛搞差。 “不知道为什么,怜一看上去好像很害怕我。” “我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没想到吧,怜一是都怕男性,对女性才相处自洽。尤其是碰上姜岛泽这个严肃冷峻、身材高大,男性化特征过度的成年男人。说话磕磕绊绊的,畏惧对方的任意举动和脸色。 “姜老师,以前我也很怕你呢。”温晚池坏笑,打趣到。 “嗯?” “我怕你不理我,每次找你的时候都装看不见我,不愿和我接触,我以为你真的很讨厌我。” “...不是这个害怕,我那时是情形之下脱口而出的丧气话......”他无奈,想来感到极大的歉意。 “哈哈,放心吧,怜一就交给我啦!” “别太担心!” “好,拜托你了。” “她有什么事情也请和我说说。” “OKOK!”温晚池朝他俏皮地比了个OK的手势。 二人的关系随着时间逐渐紧密,交流的话题大多数以工作和微不足道的日常细节为主,在这个基础之上,温晚池向姜岛泽分享了很多,包括自己的教育方法,他也试着努力学习实践在自己身上,争取成为一位能够跟学生正常沟通交流的老师。 事情好像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了,他又一次依靠别人成功做到自己本不可能做到的地步。在温晚池协助之下,原先感情甚浅的同事们到后面一个个相处融洽,津津乐道的交际还是很令姜岛泽愉悦的,不再抵抗。 某天,温晚池把姜岛泽叫到她的屋里。他进屋,一眼就看到桌面倒得乱七八糟的空酒瓶,还有中间趴在桌子上呼呼酣睡的本人。 房门没有关,看样子是特意掩门等他进来的。 这女人...什么时候能有点防范心呐...... 故技重施地喊他来,完全不介意他是男人的身份。 蹑手蹑脚凑到温晚池身边,鼻间霎时闻到一股迎面扑来的浓重酒味,那味道直冲鼻息,他难以忍受地皱眉,伸手触碰对方的肩膀,轻轻推醒她。 “怎么喝酒了?” “我帮你倒杯水,清醒一下吧。” 见她呢喃,话也说不好,他连忙端来一杯水,小心翼翼地给她一口一口喂水,溢出嘴角的水渍还贴心地拿纸擦拭掉。 清水下肚,温晚池似乎恢复了些许神智。待看清眼前的人,表现得非常意外,疑惑为什么姜岛泽会在大半夜里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 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沙发上,盖着他的宽大外套。而姜岛泽坐在旁边的椅子,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守着,直到等她醒来为止。 趁着温晚池昏睡的时间里,他也没闲着,主动收拾桌上的残局,避免发出声响惊扰她,并全部打包整理好放在玄关门口。 “在家喝醉了还不把门关紧,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万一出现小偷怎么办?” “在这里丢失财产会很麻烦的。” 想起来了,是在醉酒后模糊不清的情况下,发消息联系姜岛泽来家里,没有任何理由地把人喊来,身体站不稳还去拧开门锁留一个小缝,又倒在桌上耐不住昏沉的头闭目休息,不省人事。 “......” “姜岛泽。” 没有回应那几个问题,她只念了他的名字。 “坐我旁边吧,我有话想和你说。”温晚池扶起身,将外套放在一边。 他照做,走到沙发就坐,两人之间隔了一个距离。 “我曾经拥有过一段恋情。” “我又想起了我的那个前任。” “对了,我还没跟你提到过吧?” 因为酒精作用,温晚池的脸发烫般的通红,彷佛喝醉酒时的胡言乱语,开始扯那年那时的感情。 “你很怀念吗?你的那个前任?”姜岛泽不以为然,人在喝醉的时候是最能体现内心想要表述的真心话。 “呵......怀念?” “我怎么可能会无时无刻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个人渣呢?”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人渣?她说的是前任吗? “你们发生了什么?”姜岛泽对爱情这方面不感性,只好先引导她进行对话。 “那个人,并不喜欢我。” “心里只在意我能给予他的财富,不曾爱过我,哪怕一点......” “而我在这段关系中,时常感到疲惫、劳累、失望。我试图挣扎过,可如掉入水中使尽浑身解数地扑腾着身体,没有任何用处,反而陷得更深。” “你知道吗?就是那样的人,分手的时候说讨厌我,说我恶心,要我去死。” “到最后,我只能一味责怪自己,质问自己,身上到底有哪里惹对方不满意。” 温晚池几乎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讲述,像是别人的故事那般。 听到这里,姜岛泽沉默不语,他也疏离她,说过讨厌她。尽管那是迫不得已的违心话,他感到内疚,死死勒紧手掌。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大脑宕机般的空白。 理智分析?转移话题?安慰劝导?宣泄情绪? 好像怎么样都不对...... “所以你就因为那个人,喝酒伤害自己?” “心情不好我就会喝酒,我只会这样发泄。” “对不起,让你看到了我失态的样子,还麻烦你...” “不是的,我没有指责你,你大可尽情放纵,这没有任何问题,但请保证安全。” “...下次我会注意的,抱歉,让你听这些有的没的,一定很无聊吧。” 温晚池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裙子包裹双腿,把自己抱成一团。卷曲的柔软长发垂落在后背,镂空的设计裸露出背部那对生长于肩胛骨的透明镭射膜翅,绿蓝紫橙,依次过渡,性感又易碎。 他没有权限,用肢体去触摸、安抚她。 “我没说不想听,我很愿意,请继续说下去。”姜岛泽挪动位置,靠得她更近。“我都听得很清楚,你说的每一句话。” “你的前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拒绝,反倒要把她说的话听得更加仔细一般的举措,她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体温热度染上全身,还有轻微呼吸声。温晚池有一股刚退下去的酒意又重新翻涌而上的错觉。 二人共处一室。 这次是温晚池的故事。 “......那是发生在我就读大学时的经历。” 一段悲痛到想要遗忘才会治愈的经历,还有千疮百孔的我。 凌迟1 混迹于人类社会中的异族在人类眼中就如同垃圾、渣滓、异类、不详的怪物,不被认同甚至遭受唾弃、欺凌、排挤。 几个女生趁着课前的间隙,把温晚池堵在卫生间里,往她头顶泼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干燥的,湿透了。 她当时穿着一条单薄的夏季长裙,现在淋了水,布料服帖的黏上皮肤,透明得肉眼可见包裹在内的贴身衣物。这无疑是要当众让她在外人面前出丑闻。 这节课已经迟到了,再赶去教室也会被记考勤,干脆就不去。 她四处探望,只好等着周围没什么人影,狼狈地跑回寝室。 一路上,温晚池耳边似乎能听见远处几个指指点点的声音议论自己,她假装不在意那些,低头避开与人对视。印象中那些女生的面孔如此陌生,很清楚与她们无冤无仇,怎么会突然找到自己的头上来呢?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人们的口中成为了一个被原配报复的小三,人们都说她是活该,抢了别人的对象才会被报复泼水。还拍下了她当时回寝室的照片并发在网络上谴责痛骂,引得许多人在评论下面网暴她。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啊,她也没有所谓的情侣,更不存在介入别人的感情,全是凭空捏造。 可是为什么呢?到底是谁要陷害自己?也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她辩解洗白。 “长得那么奇怪,心还脏,啧啧!” “真是不自爱,就喜欢作践自己,到处乱勾引别人的男人!” “知三当三,好不要脸哦,泼得好!” 不是的!...我没有...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啊...... 她努力辩解过,可当着这么多人谩骂的舆论时,一切都无济于事,越洗越黑。 就在这时,前任出现了。一个主动前来搭讪、愿意为她挺身而出的男生站了出来,自愿替温晚池伸冤,说她是清白的,说她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女孩,说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使别人劈腿,她很纯洁,她是无辜的。 “嗯嗯,我相信你肯定不是那样的女生,我帮你作证,别怕。” “你长得很漂亮啊,不用那么自卑的!多美呀!” “真的啦,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不用改,就算这样你依旧很有魅力!” 那个男生友好、善良、热心。他很特别,不嫌弃她是异族的身份,一直鼓励着温晚池不要因为这些而感到自卑,要有自信心,要在众人面前展示最好的一面。每到空闲的时间,他都会邀请她出来游玩散心聊天,说只要能见到她脸上扬起笑容,自己的心情也就变得愉快。 “哎呀,我身边的女生都没有你对我这么好。” “你跟其他女生不太一样,嗯...有一点特别?哈哈。” “你性格这么温柔可爱,哪个男生见了都会有好感的,就比如我。” 他向她伸出手,虔诚地询问她是否同意成为自己的恋爱伴侣,他说自己会用上所有的喜欢去爱着她,疼她宠她,这样就没有人敢跑来伤害自己的小女朋友,因为那些人会被他统统打回去并痛骂一顿。她笑着说当然答应,心里越来越依赖他。 表白成功后,二人开始正式在一起。 “我爱你。” “等到毕业,我们就结婚吧!好不好?” “我会对你一辈子好,不离不弃。” “嘿嘿,老婆到时候想要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呢?还是双胞胎呢?光是想想就好幸福啊!” ...... 你以为是什么甜蜜恋情的平淡日常戏吗?不,不是的。那是噩梦的开端。 是将我穷极一生,困入炼狱的牢笼。 我如同那人手掌之中的玩物,操控着我的全部、我的思想、我的意志、我的尊严。 凌迟2 也就在一起维持了一个月的热恋期,对方好似突然失去新鲜感,两人交流的频率甚至都变少了,问就是说很忙没时间看手机回消息,周末才有空见面。 总感觉......没有之前那么热情了? 学校上学忙学业,常有的事,无时无刻黏在身边不太实际。已经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需要人陪,不然就哭。 输入框的字删了又删,温晚池最终将心里的那些焦虑咽下去,也许彼此见面就会回到那时候的状态吧。她这么想着,有些小期待,许久未见,不知道他现在如何,很想见他。 两人约在周末的晚上吃晚餐。 她挑了一件露肤度偏高的裙子,背着包,走在炎炎夏日的夜晚,心情很是愉悦,一路上哼着喜欢的歌。 以至于忽略了周围人投递过来不怀好意的眼神,回头打量起她的衣着,窃窃私语。 哪想到,还没等接近远处的面熟男生,等来的却是他充满怒意的指责。 温晚池忽然被狠狠拉住手腕,扯着走到人少的地方,一把将她甩到墙角。 “你穿那么少,就这么想显眼吗?” “知不知道你这衣服让一些上年纪的男的眼睛都快盯穿了?还嫌不够凉快吗?” “还是想告诉别人你是个卖的,专门给其他男人上?” 男生看起来很生气,但她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明明就只是穿了符合自己审美的衣服,又不是什么也没穿就直接出门,所以对方究竟在凶什么啊?她不理解! 她摸向被摔痛的地方,轻呼出声:“我没有...我们不是出来玩吗?我想穿得好看一些来见你,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我不是没让你穿啊宝宝,我那是担心你。” “你穿得这么骚,万一被哪个男的看上强奸了怎么办?我到时候怎么保护你?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 “听话好吗?下次不要穿成这样了,答应我。” 感到嫌弃似的,男生脱下外套转手甩给温晚池,让她赶紧穿上,看着真刺眼。 “胸那么大,就不要穿这种暴露的衣服惹人注目。” “好...好的,对不起,你不喜欢的话,我会注意的。” 她乖乖拉紧胸前的外套拉链,刷拉一声,旁边的男生更是眉头一皱。 太臃肿,太难看,太丑陋了。 大几个码数的外套把温晚池的身材衬得越发肥胖,远看简直像个一百多斤的胖子。整体像一堵墙,虎背熊腰的模样,他看了泛恶心,兴致全无。 温晚池不配站在他身边。 但还是忍住了,硬塞给外套的人是他,不好再说什么,互相去了餐厅准备吃饭。 发生这种情况,手也没好意思牵,也不敢主动问。她走在男生后面,小心翼翼望着他的背影,提心吊胆。 透过旁边建筑物玻璃的反光,她好像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那种眼神看自己了。 是很丑,腰线都看不出来。 他走得很快,步伐有些不耐烦,“我说你,慢吞吞的,快点走,我饿了!” 她一惊,于是踏着高跟鞋,连忙小跑着跟上来,走到他的身边,低下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个气氛太尴尬,希望用餐的时候能够缓解下两人不好的情绪...... 刚一落座,男生就喊服务员递菜单,几乎是点了上面价格昂贵的菜品,完后将菜单推给温晚池,问她吃什么,自己已经点好,便无所事事地刷手机视频等待上菜。 什么啊...他是想只点他一个人吃的吗?不管她了? 温晚池拿过菜单,挡着脸,噘嘴,陷入深思。 以前都还不这样呢,会为她拉开椅子,给她递水,细心问她有什么忌口,再根据她的口味推荐。 今天这是怎么了?他真的好奇怪...... 摇摇头,不再多想,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吧,所以才不想说话。温晚池给自己找借口安慰到。 都怪自己穿的衣服惹他不高兴,气氛依旧处于尴尬之中,没有好转。 等到菜全上齐了,温晚池终于鼓起勇气向对方搭话,起话题。 “吃饭,别聊天!” “你不怕噎着,我怕。” “哦...好的。” “那好好吃饭吧。” 这场约会过于失望,又煎熬又折磨。对面的男生吃得倒是蛮开心,还一边忙着拍照发动态群聊里到处炫耀吹嘘。 【我靠,你这是上哪吃饭了?五星级餐厅?这么夸张?】 【你这扣货,借钱都嫌别人不还,什么时候有闲钱吃大餐了?】 【还能怎么样?又不是我的钱,况且是别人请客。】他嘴角笑了笑,打字回复,一脸洋洋得意,叼着嘴边的筷子。 【噢,你谈的那个女朋友啊!这么有钱?能看得上你这吊样?】 【去你的,我正经打扮起来得可比你像个人样!而不是天天待宿舍里吃外卖!】 他不爽地啧了一声,敲字的手发出响声,温晚池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呢,急得都要放下筷子辩论。 “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没什么,吃你的饭。”男生对温晚池敷衍到,连眼神都没舍得撇过来看她,专心手中的手机,时不时低声骂几句脏话。 【行吧,你小子又幸福上了。上一个才刚分不久呢,这么快就又搞无缝连接?】 【上次那个不合适,捞不到多少,现在这个挺好的。】 【唉...我可不想再听你说你在床上和女人的光荣战绩了......】 【谁说我要睡她了?她长那样我还嫌磕碜,碰都不想碰!】 【那你还和她在一起?你眼瞎啊,长得丑还看不清!】 【额,说实话也没多丑,只是我接受不了。】 尤其是背后那对透明的翅膀,外形酷似某种虫类,呲呲振动让人感到恐惧和忌惮。即使温晚池是位美人,也无法移除那份异常带来的怪异。 虫子,就是要捏在手心里,撕扯下翅膀,听见它嗡嗡惨叫才好玩啊。 【?发张照片看看?】 【没存。】 【现场拍一个。】 【在吃饭呢,神经。】 【扫兴,祝你撑死。】 不想跟这帮屌丝多聊,摁掉手机电源键,男生转眼开始专心享受眼前的一桌琳琅美食,完全不在意对面的温晚池那副愁容脸,只在乎盘子上的菜,毫不客气大快朵颐。 两人共进完晚餐,温晚池没吃多少,没胃口,期间出神想事情,手撑下巴,反复扒拉碗里的食物,凉了才放进嘴中无味地咀嚼。 后面理所当然的结账买了单,在柜台从包里拿出一张黑金银行卡,懂行的都知道是今年新发售的限量款,印有繁琐的浮雕,一般人很难抢到,没有受邀请的资格,就连她身上背着的包也是如此精致亮泽,一看就很贵。 对噢,他到现在都没问她家里面是做什么的,忍不住好奇心,主动开口搭话。 “嗯?我家吗...我也不太清楚呢,只知道他们很忙,家也回不了几趟,平时都在出差。” 果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啊!怪不得年纪轻轻有自己的第一辆车,外漆油光滑亮的,想必价钱也不会少,那么忍耐是有意义的。 “对了,说起这个,我好像还没跟你提过,我是有一个前任的吧?” 二人并肩走在街边散步,一边聊天。 “没有呀,怎么突然说这个?”而且为什么和她约会,还要提起那个不存在的前任呢?温晚池不解地眨眨眼。 “我突然想起来,每当见面结束,我的前任就会给我一笔不小的零花钱呢...” “就是有点想念了,那个时候可怜我,看我月底连饭都吃不起,愿意施舍给我一些小钱,尽管不多,但我都记在心里,我很感谢她。” 温晚池听到这,捏紧了包包的肩带。几分钟前,两人的餐费还是自己付的,他可是吃去了接近一万多。 谈恋爱的一个月内,他从来都没有出过一分钱,总是她帮忙代付。 她当然不傻,傻到甘愿当男生的自助提款机,如果有,也是要有理由的,才能甘愿为别人花钱,因为那值得,因为会有回报,而不是打水漂石沉大海。 得到的仅仅只是一句谢谢吗? 更何况,今天的约会已经很令她不愉快了,温晚池直到现在内心都很委屈,很生气,肚子里憋着一股无名火气不知道往哪发泄。他居然还伸手像小孩一样舔着脸向自己要钱。 脚下踩着那双高跟鞋,酸胀疼痛,两条腿控制不住的发抖,受尽了憋屈。 “......你要多少呢?” 好歹念在是情侣之间的感情,她也不忍心因为钱的关系破坏掉,那可是好不容易跟人类亲密接触啊,不想就此放弃,更放不下当初那段被拯救的回忆。 “有现金吗?来几张就行。” 这要求的语气,明明他是那个请求的人,再怎么说也有点不礼貌了吧。 真是的,真给那个前任惯的。 温晚池家里是有钱,却从不彰显身价,平时只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和衣服,花钱都会有预算,每个月也记下账本,哪些该花哪些不该花,并不是个大手一挥的阔少,超预算的话会向家里人报备,虽然大多同意。养成这点习惯就很好,会一个人过日子。 “我身上就带了这些,不够就转账给你吧。”她掏出几张大票。 听到那后半句,男生的脸简直要乐开花, “我就知道,还是宝宝最爱我!明天给你带礼物,不够我再联系你!”然后指了指温晚池身上的外套。“衣服还给我吧,晚上回去可冷了。”嬉皮笑脸。 “噢。”她脱下那件外套,也一起递过去。 他冷?她就不会觉得冷了吗? “那我回去了,你开车来的,我坐地铁回去就行。” “好,注意安全。” “好嘞,宝宝!” 之后,两人分别,温晚池沉默地注视男生逐渐离去消失在夜色人群里的背影。 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好伤心啊...... 拎着高跟鞋走路,不怕脏脚,忍着痛回到车里。在头顶的车灯照明下,温晚池意识到自己的脚后跟磨破皮起了大水泡,又疼又痒,得回家擦药了啊。 为什么心里怎么难过呢?是他不爱自己了吗? 把鞋扔到副驾驶,温晚池蜷缩在主驾驶位上抽泣流泪,在这片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孤身一人埋头痛哭。 对啊,一切原因不都是在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自己那身穿着暴露的打扮吗?既然他说他不喜欢她穿成这样,那自己完全照做不就是了? 她会听他的话的,什么都可以,只要对方不讨厌嫌弃自己,那他就可以一直爱着自己,她就还被喜欢着。 原来是这样,这么简单的事情,还哭,实在太愚蠢了。 抹掉眼泪,调整好情绪,温晚池开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