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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后宫, 裴三郎作为外臣不便久留。他看到羽青鸾他们都还好, 也就放了心。宫殿房舍塌了还能再建, 人没事就行。

    这样的大灾,灾后救治安顿又是一项大工程。

    地震中受伤的人需要治疗,死亡的人需要掩埋, 那些被压死的牲畜也需要处理。地震过后,水源受到污染, 也很可能会喝出问题。因此,大灾过后, 往往伴随的是瘟疫。

    这是奴隶制社会,绝大部分奴隶处在常年饥饿状态,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干着苦活,全靠披甲人、战奴、工头以暴力震慑逼迫他们干活。这种大乱之下,很多奴隶会趁机逃走,那些野人也会趁机作乱,趁火打劫的人绝对不会少。

    天凰宫都被震成这样,后宫的其他地方可想而知,而后宫的一切, 都得靠皇后和长公主来主持, 天子得稳住朝廷和外面的事, 只会比后宫更忙, 根本顾及不到后宫。

    他张嘴差点又把狗萝莉喊出口,好在舌头及时打转绕回成长公主,说:“地震之后, 地下水……我是指井水都会受到污染,不能直接喝。如果有之前储的水,先喝之前的,如果没有,先放桶里沉淀,等里面的杂质沉底把上面的清水盛出来,经过淲,再烧到滚沸后,再喝。”他又把怎么过滤净水告诉羽青鸾。

    羽青鸾“嗯”了声,应下,又向裴三郎确认了遍,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又继续问:“还有什么?”

    裴三郎归类总结了下,说:“三个重要方面,防止出现瘟疫,救助安置,防止趁火打劫。”

    “其中,防止瘟疫又是重中之重,水源又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不管是人的,还是动物的尸体,都要及时掩埋。掩埋尸体,一定要远离水源,挖深坑,再有就是防止那些饿急的奴隶和野人们去挖掩埋的腐败动物尸体出来吃。很多瘟疫疾病就是从那些腐败尸体上传出来的。”最好是火化,但是这个世界火化是种刑罚,而且也没那么多柴火去烧尸体。

    他等羽青鸾记下后,又把如果出现瘟疫或疾病的防治方法告诉羽青鸾,说:“我那庄园有酒精……”

    羽青鸾问:“酒精?与酒有何不同?”

    裴三郎又把酒精是怎么造出来的,以及它的用途告诉羽青鸾。

    他略作思量,说:“我派一队配齐物资的医匠过来,伤药方子、担架、骨折用的夹板、拐杖,我都送些来。”他那点准备用来开家小医院的东西投进来是杯水车薪,但都不是什么高难度、难做的东西,他给出样品,大家继续山寨他就好了。

    羽青鸾仔细聆听裴三郎所说。黑暗中,看不清楚人,但她能感觉到那份关心,以及不见外,没有寻常臣子对皇家的那份小心翼翼的谨慎堤防,处处在为她、为渡过这场灾劫考虑。

    这种情形下,他完全可以用他所知道的和庄园里造出来的物什,趁势而上,获取实权,可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在为他们考虑。

    裴三郎看狗萝莉没反对,又继续说:“救助安置,得设两个区域,一个是伤者区域,一个是难民……我是说那些房子塌了,家里的东西也毁了,无处容身之人的安置。如果不把他们安置好,他们就会变成流民……变成野人……会四处劫掠,这个叫做赈灾,赈,是赈济的意思,灾是灾难。”

    赈济灾难?灾难还可以赈济?羽青鸾扭头看向裴三郎,再想到他所说的,似乎这些都是在赈济灾难。她点头应下,说:“野人聚集,易生动乱。”驱赶出城,是最好的选择。

    裴三郎说:“活不下去才会生动乱。赈灾不是拿粮食给他们白吃白喝,是用粮食把他们聚过来,让亲随军维持好秩序,再派官员给他们做好登记发上身份号牌,把他们分成组,让他们去干工,用干工换取粮食。房屋塌了,要把掩埋的东西和人搜出来,死去的尸体要掩埋,需要人抬,还需要人挖坑,毁于地震中的道路需要修,这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这样做,朝廷能召聚到可用的人手,也能防止他们饿急眼暴起。”

    羽青鸾的心头微动,问:“若是朝廷的粮食不够……”

    裴三郎满脸震惊地扭头看向羽青鸾,心说:“大姐,你爹是天子,你家是帝王之家,你家朝廷缺粮,全天下就该没活路了。”这话不敢直接嚷出来,于是说:“地震是有范围的,京城遭灾,其他地方没有。京城现在的储粮足以撑到其他各地方的豪商运粮来。快马加鞭派人出去,让豪商运粮来。这时正是秋收,粮食正在收割,豪商大地主们的粮食从地里出来就可以往京城运。以铜钱金子购粮,利益趋使之下,买粮很容易的。这是地震,不是旱灾、水灾,粮食并没有减产。”

    他顿了下,说:“如果是铜钱金子不够,两个方法,一,给名声,就是卖匾,好听点的说法就是豪商们捐多少粮,朝廷发什么匾给他们挂大门上或祠堂里,光耀门楣。第二个方法,就是给一定的便利换取粮食,让他们在之后能够通过这个便利赚回这份钱。”

    在他上辈子的世界,各种灾难的救治都已经形成的条例,民众的普及度也超高了,什么地震、海啸、火灾、疫病,各种经验超丰富。

    他看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于是就顺便给狗萝莉科普了一番。

    他一边科普一边注意旁边的小舅子。

    通常来说,四岁大点的孩子,应该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结果,这个倒好,坐在他俩的中间,靠在他姐的怀里,跟听儿童故事似的,听得可入迷了,打着哈欠都不肯睡。

    凸!

    皇后躺在旁边的卧榻上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俩谈话,原本担忧慌乱的心稳定了下来。这么大的灾劫,很容易授人话柄,让天子担上被天神责罚的罪名,到那时各地公侯趁机发难,庶皇子继位天理不容的传言又会尘嚣直上。天凰宫塌了,她也会担上罪责,连累到儿女们。地震把宫殿都震塌了,宫外的情况可想而知,野人为患,亲随军亦有家小需要救治,稍有不慎,就会演变成灭顶之灾。

    裴三郎讲的,把这些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也提出了最有效的解决方式。

    之前,前殿广场和宫外传来的呼喊声显示天下归心于天子,想必天降责罚的罪责不会落到天子头上。

    天渐渐亮了。

    小舅子终于睡着了,他趴在他姐的怀里,头枕着他姐的腿当枕头,两条腿放在裴三郎的腿上,依然当着电灯泡。

    地震似乎已经过去了。

    裴三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余震或再震,不过,他该走了。

    他晚上过来,看见的人不多,又是在地震的时候,大家都会识趣地闭嘴。地震过去,他还一直留在这里,就说不过去了。

    他把小舅子的两条腿从身上挪开,再向皇后和长公主行礼告辞,回到前殿广场。

    此刻,前殿广场已经整齐地满站了亲随军,所有人整装待发。

    天色微明,原本不到皇宫大门开启的时间,这时候却是宫门大开,不过进宫的路虽然是通畅的,但路的两侧全是亲随军,谁要是敢在这时候闯宫生乱,八成只会被亲随军的长戟串成血葫芦。

    天子见到裴三郎,当即扭头看向他,没说话,但眼里全是担忧。

    裴三郎上前行礼,低声说:“皇后、长公主、嫡皇子尽皆无恙,天凰宫塌了。”

    天子听到妻女儿子都没事,暗松口气。

    裴三郎取出天子给他作为通行证的黄金令牌,双手呈上,归还。

    天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暂且留着,便宜行事。”眼下京里正乱着,他这女婿也未必安全。他又叮嘱句:“若有谁冒犯,可先斩后奏。”他又叮嘱句跟随在裴曦身后的井康,说:“护好曦公。”

    井康跪地领旨。

    保护裴三郎的亲随军,只跟来十几人,其余的都让裴三郎留在庄园,于是天子又临时派了二百人保护他。

    裴三郎这才在亲随军的保护下,到宫门口与昨天跟着自己进京的随从们会合,回镇国夫人府。

    天子站在满是碎瓦的大殿前的平台上向已经待命的十二门郎将下达的命令。

    四位门郎将严守皇宫四面城墙的十二道宫门,防止有人趁乱闯宫。其余的八位门郎将带着亲随军出宫,封锁街道和京城城门,防止出逃的奴隶以及游荡的野人趁机作乱。

    殿前广场的亲随军依然矗立在原地,保护天子的安危。

    十二门将郎是到距离皇宫不远的京随军大营调派的亲随军。

    匠作司的霍司掌匆匆带着人赶来,见过天子之后,便去检查正殿,然后告诉天子,房顶上的很多瓦都移位,随时有掉落的危险,恐伤人。墙体外层的木板也有变形移位,里面的土墙被震开了裂缝,有倒塌的危险。

    宫侍们把宫殿前的平台打扫出来,摆上桌子坐垫,设成临时的议事场所。

    这边忙完,羽青鸾安顿好自己的母亲、弟弟也赶来了,尽量简明扼要地把昨晚裴曦告诉他的那些应对之策转述给天子,便又急匆匆地赶回后宫。

    天子把羽青鸾转述的应对之策在脑海中过了几遍,适当地做了些调整,考虑好相应的操办人选,便立即派出亲随军去传诏,将人召进宫下达了旨意。

    不多时,便有亲随军驶出皇宫飞马传讯。天降浩劫,天子赈灾,庇护受灾之人,让那些房屋倒塌无家可归的人去往安置点,让那些受伤的人去往救治点。

    一车车的粮食、柴火、木炭在亲随军的护送下运到了安置点。

    太庶亲自坐镇,汇总和处理京城的各项事务。这边收集登记受灾情况,那边登记好灾民编好队派出去干活。

    太内司下辖的太医司调出一半医匠和匠奴去到救治点,伤药、熬药的柴火、以及过滤的水都运来了。

    京城上下忙成一团。

    裴三郎回到镇国夫人府。他爹妈都没事,府里的人提前收到消息,贵物重品都抬出来护好了,人也提前避了出来,因此只有在地震中摔倒受了点皮肉伤的,没有出现被倒塌的房屋砸到、压到或埋在里面的情况。

    因为提前预警,最大程度地避免了人员伤亡,也就还好。

    他到家的时候,他娘在带着人清理变成废墟的宅子,他爹则已经赶往冬暖夏凉。

    家里这点事,他娘就能处理。他又立即出去,到各作坊查看情况。

    各处作坊提前做好准备,早有防范,人和屋子里的家什财物、货物都挪了出来。很多房子塌了,但基本上塌的时候已经是空房子了。他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搭好临时窝棚,摆上祭祀物品,在那叩谢天子庇护。

    裴三郎:“……”行吧,天子没白跳祭祀舞,受伤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多。他的作坊,人口那么密集,也没伤两个。他还担心食物短缺,结果人家早把粮食搬到空地上,连焦躁的家禽牲畜都捆得结结实实地挪到院子里。那反应迅速得让他瞠目结舌。他打听了下,情况就是,他们是真心觉得天子是天神的儿子,天子说有地动,那地动一定会来,于是生产线立即停产,全部抢赶着先把屋子里的东西挪到外面,然后,刚搬完,地动了。

    于是,大家就跪了。他们刚跪下,就听到皇宫方向传来的高呼声,也就跟着叩拜上了。

    这些人,一夜没睡,这会儿全都在亢奋激动呢。

    地动灾动,不存在的,他们是有天子庇护的。

    裴三郎:“……”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骑马出城,回到庄园,发现……损失……有点惨。

    京城里是提前有预防了,庄园……地广人稀,亲随军也不会特意跑二十多里路来通知,于是……房子塌了,人也伤了,牛羊牲畜还跑了……散到庄稼地里……

    秋收,还没忙完呢,地里还有很多粮食没收呢,让它们踩得一团乱。

    裴三郎都不知道该庆幸那些牛羊没事,还是该心疼被它们踩坏的庄稼。

    虽然京城的伤亡情况不严重,他们自己就能应付,可……说了要给狗萝莉的东西得给……这又不是救急救命的东西,给出去就有点心疼了,于是只能自我安慰,是给未婚妻的。

    他安排好庄园的清理和救助工作,从库房调了批医疗物资,再带了一队医匠回城,依然是找望公转交给狗萝莉。

    这一来一回地跑一天,天都黑了。非常时期,天子加班,正殿前的宫门还留了一道,作为紧急通道。他把医匠和物资以及伤药方子交给望公就没他什么事了,便要打道回府,然后遇到天子紧急派出来传诏的人,宣他进宫见驾。

    天凤宫的主殿已经收拾出来,震掉的瓦也重新换上了新的,侧殿还有匠作司的人在忙活。

    他去到天凤宫的主殿,就见里面的气氛极为凝重,三公、太卜、太祝都在,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他叩头行礼后,起身,就听到天子问他:“可知这是何物?”

    他顺着天子指的东西看去,就见一大块黑呼呼的煤炭装在一口箱子里,那煤炭上还夹着一块琥珀。他指着煤炭,说:“木炭它家亲戚,煤炭。”又指着琥珀,“这是一种名为琥珀的奇石,算……算是与……煤炭……一起……生成的。大概就是这样子的。”他还解释了下出处,“这个找见闻广的奇石商人知道。”

    天子暗暗地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告诉裴三郎,“神凤山祖庙塌陷出一条漆黑的裂缝,裂缝从祖庙一直蔓延到天神谷,下面全是此物。”

    神凤山祖庙塌了?难怪天子刚才的表情唯有如丧考妣能形容。

    一回生,二回熟,裴三郎都知道该怎么表现了,他当即跪地叩头,“陛下,用煤炭炼制神剑比木炭更好。如果用木炭铸剑,两年方可成剑,煤炭铸剑,慢则半年,快则三月。”

    他都不知道该说天子是幸运还是该说天子惨了,反正有点同情未来老丈人就是了。有煤炭多好呀,结果却是又是大地震又是祖庙塌,在这宣扬迷信的时代,真是随时给人掀翻他宝座的话柄。

    作者有话要说:大过年的,也想写点轻松的,就是……剧情写到了这里……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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